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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十三年一月,日本内阁总理大臣近卫发表对中国声明。二月,因应对华战争之扩大,日本帝国内阁开始酝酿改组。

    如此的风声一出,朝野政党间便弥漫着一股议论的风潮。

    偌大的议室里,一群男人正坐在宽广的桌边谈论此次可能的人事异动。

    依照辈分与所司,各人顺序发言,阐明自己对改组所产生的政治势力变化,以及在社经运作上之变动的看法。

    这是极为正式的政党会议,与会者皆年过四旬,并拥有相当的官僚经验。此时刻,所谓的主流与非主流,能力之间的差异,马上明白地彰显出来,没有实力的人毫无与论的资格,被替换也意味着政治生涯某种程度上的死亡,在这里的人都是菁英,他们也只能是菁英。

    相对于众多与会者的丰富阅历,那坐在长桌最末端的男子,其格外年轻的脸容,就显得有些突兀。但即便如此,那隐隐中散发出来的精练气息仍与众人毫无二致。

    伊藤泉一郎并不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聚会。

    远在大学肄业时代,他就曾以见习的名义来参加例行议论,迫于背后的势力而容忍的党内干部们,那所有的不满与歧见,全在他的发言后径付云烟消散。

    前方主座上的伊藤博邦,那铿然有力的声调正冷静地分析军部力量与改阁之间的影响。

    静静地听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毫无任何表情,冷际的眼底,是一如往常的淡漠。

    语声回荡的室内,不知为何,竟奇特地令人有股安心感。异样的心思于是开始蔓生。

    男人终于醒了,就在几天前。

    将近一月的昏迷,数度危急的弥留状态,他的清醒被医生们认为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当时他在男人身旁。

    已经成为每日的例行,他总会去看一看他。怀着一种微妙的情绪,等着他生,或等着他死。

    坐在寝边,看着男人昏睡不醒的脸孔,他忽然发觉到两人之间未曾如此安顺过。

    这般情境,似乎唯有一方失去意识时才可能发生。

    想着的同时,室外传来器皿的破碎声,连二连三,竟是接续不断。那刺动心神的碎裂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他皱起眉头,却在分神的一瞬间,褥上男人眼睫开始轻轻颤动。

    彷佛有些力不从心,那柔软的眼睑反复扇合着,重复几次之后,才缓缓地睁开。

    还不能适应似地,刚张开的眼眸不断眨动着,没有焦点的目光在天花板上四处游移。

    过了会儿,才发现身边的人,那双眼曈慢慢转动方向,散乱的视线开始望向他。

    失神的表情,茫然的眉睫,彷如不认得他,那恍惚的眼神在他脸上迟钝地来回移动着。

    两人的眼,就这样轻轻对上。

    他注视着男人,男人也注视着他,一瞬交合的目光竟似难分难舍。

    这样小小的动作彷佛也耗着男人极大气力。

    没多久,那睁动的眼帘闪瞬了下,视线开始失去焦距,累惫的脸上逐渐失去意识,男人又再度沉回无人碰触得到的幽暗深境中。

    他看着男人继续沉睡的脸庞,感觉心中那股微妙正奇异地扩散开来。

    之后的数日,男人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竟可以维持到一个小时之久。

    他来的时候,经常也就是男人醒着的时候。

    睁着眼睛,男人并不常看他,就算看着他也是心不在焉,彷佛是透过他在看着身后遥远的彼方。但那恍然的目光最常着落的地方,还是顶上的屋板。

    如同沉落在自己的世界中,男人大睁的眼中,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不是。彷佛若有所思的眸底却又经常是一片空白。

    男人看着天花板,而他看着男人。那应该会产生违和感的视线交错,在谧密的隐室内,却意外地带着股令人感到温适的柔软气息。

    一直持续到目前,那异样的平和感。

    “泉一郎,关于最近陆军那些左派下士的动作一事,你的看法如何?”突然的问句,一位熟稔父执辈的声音。

    收回远放的目光,他看向在座的各位,远处的父亲脸上正带着微笑。

    优雅地站起身来,礼貌性地颔首,那淡然的眼光蓦地一凛,瞬间在众人心中转动为凌迫的绝大重压。带着那让人们惊动的尊雅风采,从有着清冷美貌的男人口中,湛辟的看解开始逐一陈述。

    屏息聆听的众人,频频点头的脸上再度出现当初被折服时的惊艳与赞叹。

    连日的大雪已停,云蔽的天空,一片素色的苍白。

    云是白云,形状优美,带着羽卷的边毛状。雪止的今时,云堆看起来柔软异常,不再如平常狂肆的凶形恶状。

    但云层很厚,浓浓地堆积着,温暖的日射被阻隔在外,能照落下来的只剩那有些灰朴的白光。

    躺在厚暖的锦被中,趁着射入的淡光,他呆呆地望着几重外和门大敞的院落。

    在那浮着灰蒙白光的穹苍下的,是一座刻意布置过的和式庭园。

    高耸的树围,游鱼的池塘,跨水的小桥,旁置的衬岩,园里的一步一印,一角一落,虽是特意营造出来的韵境,却丝毫嗅不出一点人工气息,它们彷佛是天生于此,本自浑然而成。

    寒冷的冬际,这些致景则全埋没于皑皑白雪间。水冻桥封石冷清,就连多栽的树木也跟着瑟缩起来,只剩下远远一方的常青松木还见点些微绿意。

    昨夜的雪下积聚极深,地面上的步道石已埋得看不见了,高挺的针松枝干上也堆雪处处,那满身的净白,猛地一看上去只活似个特大号的堆雪人。

    他静静地看着,用那茫神不定的眼。

    高烧后的倦怠感还未退去,有些昏沉沉的自己。

    身体内部的某个深处在微微地发痛着。那并不是很强烈的感觉,但还是能察觉得到,就像是轻轻戳刺指尖的疼痛,虽然不遽重,却仍会感到些许的不舒服。

    日夜持续的微痛感,身体对此的反应则是麻痹的晕然,两者习惯性参杂在一起,自己的感觉也不禁变得混沌起来,于是只要一晕他便觉得痛,或只要一痛他便眩得四方不分。

    积深的雪在光线下反射出异样亮芒,晶莹的白灿一地,远远望去甚是美丽。

    冬的寂静,凄盈的雪光,清冷的冻气,给人一种此境将永续不断的恒久感,那种生命瞬间竟成亘古的奇妙错觉。

    黑瞳默默地看着外庭。凝止的一切,所有的息气彷佛都被冻结,冥冥中似乎只剩下晕然的自己,依旧存在着。

    只是瞬间里,一阵风过。

    是微微的拂风荡过,但身载过重的树枝业已承受不住,于是大堆的皑雪顺势滑落,一径倒倾于地面上,在无声的空间中,发出沉厚闷苦的轰声。

    雷响般震耳的巨声飘荡着,遭不意侵扰的空间中,气闷的回音环绕不歇。他的心也跟着不住震荡,余波动漾不止。

    就如同大雨前的引电一般,不多时,白蒙的天空转成深灰,凝滞的空气逐渐降温,大堆暗色的云朵开始聚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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