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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休絮。且说张让要回转家去,临行之时,方才记起昭君的事情,还没启奏天子,只好待有司去奏明了。只是昭君在此,无人照料,日后得了天子的宠爱,倘若怨恨咱家,咱家就吃罪不起了。

    便忙忙的吩咐驿中服侍之人,好好的承侍王美人,又将情形告诉了接收名册的有司,嘱托他小心照料,不可大意。还吩咐驿丞,明日画图形的毛延寿老爷,若到这里来,你说有一位美人,名叫王嫱,是特别点选来的,叫他画图的时候,须要留心一点,不可错误。

    张让一一招呼过了,又到昭君房中辞别一番,方才回去。

    未知毛延寿怎样改图,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章 摹写艳影

    话说有司接了张让的名册,便将众绣女,移入宫中,自有内监照料,安排停妥。毛延寿遂即引了十名画工,进入宫来,绘画图形,以便进呈。

    原来毛延寿是杜陵人氏,精于绘画,尤工人物,无论人之老少、妍媸,经其绘画,莫不栩栩欲活,状态如生。若是女子,生得相貌平常,只要经其渲染,便可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因有这样的绝技,所以充当画工首领,历来点那绣女入宫,都经延寿画图进呈。

    那些绣女,知道一身幸福,全仗着笔尖的运动,只要他将相貌画得美丽动人,便可选入宫内,封为妃嫔,莫不暗中贿嘱,要他将图形加意绘画,好受恩命。

    那毛延寿得了这样美差,心中好不快活,便看贿赂的多少,以定画图的等次。贿赂多的,虽是相貌平常,也可列在一等。

    贿赂少的,便把来列入二等、三等。若是没有贿赂的绣女,任你天仙般美貌,洛神般艳丽,也是无用的,历来都是如此,已经成了习惯。

    这次听说绣女点到,命他画图,正是财星照命,又可以获得金钱,心内好不欢喜。兴匆匆的带了十多个副毛,来到后宫,叫内监引导,到众绣女所居之处。几十个绣女已齐集在那里,等他画图。 毛延寿举目观看,只见长的、短的、胖的、瘦的,约有数十个美女,都有十八九岁的光景。内中只有一个美女,生得尤其出色,一眼望去,真个皑皑如岭头之雪,皎皎如鸡群之鹤。

    圆姿替月,长袖临风,神光四溢,耀目增辉,眉弯双黛,唇略施朱,身材合度,修短适中,手扶双袖,立在那里,如月里嫦娥、汉宫仙子一般。把几十个女子,一齐掩盖下去,相形之间,觉得这些女子都不值一顾了。

    毛延寿见了这般美人,不觉呆了半日,不能出声,停了一刻,方把众美女分派于各人,领去画图,却将昭君派在自己名下,前去绘画。

    那知昭君的美貌,不比寻常,毛延寿对着昭君,凝神壹志,注视了半日,觉得容光照眼,如出水芙蓉,带雨桃花。腰似约素,肩若削玉,惊鸿游龙,不足仿其状态;仙露明珠,允以喻其朗润。拈笔沉吟,欲下复止,真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既嫌太赤,施粉又嫌过白,竟是形容不来,绘画难成。

    延寿左右疑难,迟回审顾,起了一回稿子,看了看昭君的面容,觉得不甚相像,撕去了重行起稿;起了稿,又看一看昭君的神情,又觉不能传其万一,又撕去了重画。

    一连起了三四次稿子,还不能传出他的美貌来。延寿搁笔笑道 :“我当了数十年的画工,虽然见识不广,美女也不知画了多少,总是一挥而就,并无疑难。便是朝廷挑选绣女,也经过了几次,都归我一人画图,没有遇见这样的美貌佳人,容貌固然绝世无双,不能画得十分厮像;更有那精神丰采,难以着笔,我对着美人,看了半日,只觉神光离合,须臾之间,变化万端,令人无从捉摸。像这样的艳丽,真是秉天地之精英,钟山川之灵秀,不知要经历几千百年,方能生出这如花花欠媚, 比玉玉无光,绝少瑕疵,恍若神仙的佳人来!那周朝的褒姒,晋国的骊姬,吴宫的西施,以及本朝高祖宠爱的戚夫人,武帝宫中的李夫人,都是世间挺生,不易多得的。若比较这位王美人,恐怕也在伯仲之间,并无上下之别了。我今日邀天之幸,得见美人,替他画这张玉照,福气也不小了,也可算千载奇遇,一段佳话了。”

    毛延寿自言自语,俄延了半日,见昭君并无嘱托他的言语,心中便有不悦之意。又对昭君笑道 :“美人把千古以来,倾城倾国的容貌,兼擅其美,备集一身,这张图真非容易。我虽将容貌,大略画成,也只能形容得七八分美丽,已是精疲力尽,难以再画。美人今日幸亏遇着我,方能略得形似,非是毛某夸口,当今之世,要求善于传真的人,除了毛某以外,就悬了万金重赏,也没有第二人能代美人画这张玉照了。”

    未知昭君怎样回答,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一章 画工索贿

    话说毛延寿对昭君说道 :“美人的玉容,兼擅古今以来佳人的美貌,最不易画,当今之世,除了毛某,虽悬万金重赏,也没有第二人能代美人画这张玉照。”

    他讲这番言语的意思,无非要昭君暗中送些酬劳,得了金钱,方肯将图形画得格外艳丽,进呈元帝。

    不料昭君是个年轻女子,哪里知道这班小人的鬼蜮行为,况且自恃美貌,生性质直,决不肯暗中贿赂运动那些小人,所以听了延寿的言语,以为是称赞自己美丽,哪里想得到延寿要索自己的贿赂。当下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延寿见昭君笑了一笑,既无言语,又无金钱相赠,疑心昭君自恃美丽,不肯运动。心下暗暗恨道 :“你既没有金钱送我,管教你老死深宫,白首兴叹,永无见天之日,方知我毛延寿的手段哩。”

    遂即说道 :“此图虽已画就,颜色深浅,还要渲染一番,方能惊心动目。这图是美人一生幸福所关,万不能草率了事,我此时精疲力尽,心思已乱,不能再画,将图带回家中,在灯下修饰一番,明日进呈天子,管教美人立刻封赏有加,深得天心宠爱。到那时享受富贵荣华,休要忘汜我画图的功劳。”

    说着,笑了一笑,将图形卷起,收拾画具,同了十余个画工,相偕出去。 昭君听了延寿赞美之言,心中不胜欢喜。回到宫内,还恐自己相貌未必能如延寿所言,取过一面菱花宝镜,自己照看,觉得容貌妩媚异常,延寿之语,实非当面谄谀。又想那图上的容貌,虽未能将自己神态一一传出,已是美艳绝伦。天子见了画图,断无不立刻召见之理。到了天子召见,我的容貌自然比较图画,分外美艳。只要应对之间,从容详明,对于礼貌,没有错误,必定可以深得天心,封为妃嫔,那时博得天子宠爱,再设法求乞圣恩,将父母召进长安,得能骨肉重逢,真是我的万幸了。

    昭君想到此际,欢喜无限,粉脸上面现出一种愉悦之色,芳心之中快乐得如莲花一般,朵朵开放,做书的也无从去形容他这样的欢喜。

    哪知昭君正在愉快之时,早有个宫女前来说道 :“外面有个宫监,要请见美人。”

    昭君闻报,心中惊慌道 :“我在此间,并无熟识之人,何以有人求见,况来者又是个宫监,更是奇怪。难道毛延寿的图画,已进呈御览,天子看了,深合圣心,命内监来宣召我么?”

    一面思想,移步出外,见是个年老内监,启齿问道 :“公公何来,未知有何见教?”

    那内监道 :“咱家此来,有桩要事,奉告美人,此事与美人一生幸福有关,谅不见却。”

    昭君道 :“公公有何见谕,便请明言。”

    内监道 :“咱家受了毛画工之托,有求于美人的。”

    昭君不觉大疑道 :“毛画工何求于我,请速言明,若是我所有之物,定必应承,决无吝惜。”

    内监笑道 :“美人如此聪明,难道还不知来意么?毛画工因美人之貌,冠绝六宫,图形朝进御览,夕即进封后妃,画工 绘此图形,煞费苦心,美人日后受富贵,享荣华,一齐从此发轫,欲请美人赐以千金,作为润笔之资。”

    昭君闻言,沉吟半晌道 :“我自幼读书,每遇历史中有以贿赂进身之人,耻其行为,恒目之为鄙夫,称之为小人,岂可效其所为,自污节操么?请公公代我回报毛画工,昭君非吝惜千金,不肯应其所求,实耻为钻夤之小人。所以有辜来意。画工若偏听偏信润资,日后我倘得志,必定十倍酬答,决不有负也。” 内监道 :“美人切勿惜此小费,一生荣枯,只在须臾。毛画工之笔一下,妍媸立刻分判。今日生杀之权,在其手中,还是服从所请为是。况历来所选之绣女莫不如是,并非美人首启其端,对于操守,有何关系,何用这样坚执呢?”

    昭君道 :“我非坚执,实因耻为小人,所以不肯夤缘求进。”

    内监道 :“美人不肯应承,必有先美人而为之者,那时悔之晚矣。”

    昭君怫然道 :“人自乐为钻夤之小人,我决不愿作此违心之事。公公请勿多言。”

    内监见昭君再三不允,叹息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二章 改图倾陷

    话说昭君不愿贿赂毛延寿,夤缘求进,将老内监回报去了。

    独自坐在宫中,闷闷不乐,暗中思想道 :“毛延寿索贿不遂,必不能将图形掩匿,不复进呈,但将所画之图献出,虽与自己容貌相去甚远,比较众人,已胜过万倍,何至不能人天子之目,动其怜爱之心呢?难道毛延寿,真个有此胆量,匿图不献么?

    只是挑选之女,均有定额,名册具在,可以稽查,又岂能任意增减,上下其手呢?”

    思想一番,觉得自己尚有指望,将心略略放宽,等候好音。

    哪里知道,毛延寿另有手段处置昭君。任凭他在宫中盈盈盼望,秋水欲穿,只是没有好音前来。过了数日,那绣女中间相貌不及昭君万分之一的,已竟次第宣召,封妃封嫔,不胜荣耀,好似脱却污泥,飞上青天一般,只有昭君盼断行云,愁肠辗转,独坐深宫,终日流泪,自怨薄命罢了。

    但是生得如此美貌,终为君王所弃,心中十分气恨,要想打听毛延寿,究竟用怎样的毒计,把自己掩没深宫,受这样的凄楚,无奈宫禁空严,难以打听。

    幸得回风、轻燕为人异常灵变,入宫未久,已与许多绣女熟识。内中有一李姓之女,名叫婉华,貌虽不及昭君,性情甚是和厚,也与昭君一般,不肯贿赂画工,所以被黜。他自己虽然被黜,因知相貌不美,并无怨恨之心。却因昭君,谈及不行 贿赂,以致貌美见弃之事,昭君便将意欲打听毛延寿怎样诬陷,竟不能够的话,告知婉华。

    婉华道 :“姊姊若要打听此事,妹子可以担任。那西宫刘贵人,最得当今宠爱,宫中之事,无有不知。妹子与他略有瓜葛,只要一问,便可知道。”

    昭君大喜道 :“贤妹既与刘贵人是亲戚,望代为打听一番,以明内中真相。”

    婉华闻言,一口应承,遂即告辞而去。竭力探听,方知毛延寿因昭君不肯行贿,心中衔恨,遂将所画的昭君图形在面部之上两眼之下,居中各点了一点黑痣,献于元帝。

    元帝见了昭君这幅图形,不禁大喜道 :“此女仙骨珊珊,丽绝尘寰,虽汉皋神女,洛浦仙妃,不过如是矣。”立即传命,召见昭君。

    此时毛延寿尚侍立一旁,见元帝喜动龙颜,欲行召见,急忙俯伏奏道 :“此女虽然十分艳冶,但其面部现有大凶之相,万万不可进御。况其人图像虽美,目击之下,则艳丽动人之处,尽为两痣所掩,与嫫母、无盐无异矣。”

    元帝手握图形,沉吟半晌,方才言道 :“此女画像已如此美艳,睹面之下,当更有可观,两眼以下虽有黑痣,安能掩其美貌。朕欲召来一见,卿画图辛苦,且归去休息,改日自有重赏。” 毛延寿见元帝必欲召见昭君,心中不胜着急,忙又稽首奏道 :“臣非敢阻止陛下,召见昭君。只因此女眼下之痣,名曰泪痣,寻常妇女,若有一点,已主克夫之兆,此女两眼皆有泪痣,尤为大忌,陛下务必谨慎,万勿以生命为儿戏。臣受恩深重,不敢不直言谏阻,以尽愚忠。自知有逆天颜,罪该万死,惟求陛下,免召昭君,保重龙体,臣虽身膏斧,亦所甘心。 “说罢,连连叩着,伏地不起。

    元帝见毛延寿迫切谏阻,只道果有其事,虽然垂爱美色,究竟生命为重,便准了毛延寿之奏,不复召见昭君。

    婉华将详细情形,打听清楚,急急赶回报知昭君。昭君听了,不禁一阵心酸,泪流满面,呜咽言道 :“世情险恶至此,我辈束身自好,直道而行,无怪为人倾陷了。我已拼此一生,老守宫闱,不敢再作他想。只是以贤妹之门第人口,亦复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不免代为抱屈。既与刘贵人沾有戚谊,何不设法托其转奏天子,图个出头之日呢?”

    婉华笑道 :“像小妹这样人,宫中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弃置长门,固是门分,有何不平。若姊姊这般美貌,委弃如此,方才可恨可叹耳。”

    昭君此时,忽然触动思乡之念,便与婉华商酌,意欲还乡。

    未知昭君如何设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三章 病榻哀吟

    话说昭君触动思乡之念,便与婉华商议道 :“愚姊既为朝廷所弃,乃宫闱中无足轻重之人,意欲备表陈情,乞天子施恩,放归乡里,贤妹以为此事可以行得么?”

    婉华不待言毕,急忙摇手阻止道 :“姊姊噤声。”一面又向窗外看了一看,知道并无他人,方才低声说道 :“姊姊此言,幸与小妹商酌,若为他人所闻,性命休矣。”

    昭君大惊,不明其故,忙亦低声道 :“此事亦属细故,如何便有性命之忧呢?”

    婉华答道 :“宫中禁律,凡宫女有思家之念者,立付掖庭,令处死无赦。所以女子一入宫闱,除了仰沐天恩,升为妃嫔及遇着释放宁家之外,永无出头之日。姊姊试想,思乡之念一起,尚且立行处死,何况上表陈情,请求还乡,这种举动,明明是未得备位妃嫔,心生怨恨了。若为他人听见,传扬开去,尚有性命么?姊姊以后务必谨言慎行,不可直率沽祸。”

    昭君听了,方知宫中禁律,如此利害,竟如鸟入樊笼一般,永无见天之日。莫说重回乡里,连思乡之念,也是不能起的。

    便含着痛泪,向婉华致谢道 :“幸赖贤妹指教,使愚姊得知宫中禁律,否则难免获罪矣。”

    婉华笑道 :“姊姊何必客气,你我同是红颜薄命,又复同在一处,理应互相关切。我既知道有关禁律,安有不言之理。 但愿姊姊权时忍耐,不可过于悲伤,千万保重身体,虽然遭人倾陷,一时不能得志,将来未必不可如愿以偿。若不忍小忿,哭泣悲哀,自伤身体,后来便有出头之日,身体已经受伤,尚能与人急强斗胜,出类拔萃的,另干一番事业么?总而言之,人生在世,无论为男为女,遇着艰难困厄,必要拿定主意,不屈不挠,出力与他奋斗,把那艰难困苦战胜之后,方有安享荣华之日。天既生了姊姊,又把非常的美貌,绝世的姿容,付于姊姊,他也定有非常的事业,绝世的功劳,要姊姊代他去建立,决不是就此而止的。姊姊一遇艰难困苦,便心灰意懒,糟蹋身体,岂不辜负了天心么?这是妹子的意见,姊姊听了想必不以为非的。”

    昭君闻言,不觉十分佩服道 :“贤妹这番说话,使人茅塞顿开。愚姊枉读诗书,竟未想到这种道理,此后当谨从尊命,屏除悲感,静候时机。即使永远困守深宫,也是命运如此,决不敢怨天尤人了。”

    从此以后,昭君果然放开襟怀,并不去愁眉苦脸的独自流泪,日日和回风、轻燕,闲谈散心,或与李婉华往来酬酢,或在自己承值的宫院里面,打扫一番,倒也清闲自在,无挂碍。

    但是昭君的悲哀,乃是深入肺腑的,虽打精神,排遣愁绪,那思念父母之心,怨恨元帝之意,总不免时常抖上心来,到了清秋时节,因为感了风寒,头痛身热,不能起床,幸有回风、轻燕问寒问暖,殷勤服侍,过了数日,方才略觉平静。

    这天夜里,回风、轻燕齐去安睡,昭君眠睡不隐,心事起落,十分悲伤,念及元帝听信谗言,竟将自己弃置,不得召见,未免哀怨缠绵,遂披衣起来,作一首怨思之歌,后人以其词句,凄凉悲怨,名之曰昭君怨。其歌道: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

    虽得饮食,心有徊徨。我独伊河,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蛾,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理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作罢歌词,自己吟诵一遍,觉得秋风瑟瑟,穿窗而入,吹在身上,毛骨悚然,肌肤起栗。阶前的秋虫,啾啾卿唧,一片声音,如助自己悲吟一般。这样凄清萧瑟的景象,便是没有愁恨的人,当着如此境界,也要无端的惹起愁怨,何况昭君蕴蓄了满腔离思,一段幽怨,岂不要更添烦恼,愈加悲伤呢?

    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四章 愿为胡妇

    话说西汉一代,外夷之患,以匈奴为最。匈奴之强,起于东周,至秦始皇时,连岁用兵,竭中国之力,始能逐之远去,不敢南下。

    犹恐其乘一时之疏虞,故态复萌,侵入内地,遂役民夫数十万人,建筑长城,以严华夷之防。

    及汉高祖之时,匈奴入寇,高祖亲将三十万众御之,又复被困平城,幸用陈平奇计,始能脱围,不得已乃用娄敬和亲之谋,以缓其势。至吕后之世,匈奴遣书丑诋,亦只忍耻受辱,听其骄横跋扈,无如之何。

    到了汉武帝手内,欲雪前朝之耻,大加挞伐,又有卫青、霍去病,智勇兼全,领兵征讨。匈奴屡遭败衄,其势顿衰,知不能敌,遂援例请求和亲。汉武帝许之,自后匈奴之酋长,必求婚于汉,以为不侵不叛之证。汉室当其求婚之时,每选宫中良家子女,认为公主,遣嫁匈奴。

    匈奴既得汉女,立为阏氏。阏氏即汉话之皇后也。胡俗重女轻男,阏氏甚有权力,故能挟制匈奴,不侵汉朝边界。数十年来,赖此相安无事。此时匈奴大单于,方才即位,未立阏氏,遣使赍黄金百斤,白璧十双,献于元帝,愿得公主立为阏氏,以敦夙好。

    元帝因图边境清平,欲以长公主赐婚单于。群臣一齐谏道: “不可匈奴犬马之性,非恩义所能要结。所以高祖之世,与之结婚,乃选美貌宫女,托名公主,多予奁资,使之勿疑。即有反复,夫妇不睦,亦与朝廷无损。今若以长公主赐婚单于,能深加敬礼,琴瑟调和,终身燕好,固是幸事;设或夫妻反目,闺房成仇,长公主受其欺侮,遣使求救,朝廷即不能弃置不问,更不能不劳师动众,出兵救援,是欲息事宁人,而反多事扰攘矣,非和亲之本意也。不如仍照前朝之例,于后宫里面,选择美貌宫女,托名长公主,以赐匈奴为便。”

    元帝闻奏,深以为然,遂命掖庭令,选择美貌宫女,并须询其是否愿往匈奴。因为此事,必得本人同意,方可无患。若以势力逼迫,宫女心中不愿,勉强前去,必致泄露秘密,反贻后患。 掖庭令奉了元帝之命,即至后宫,用心选择。宫女虽有千数,选择起来,却甚感困难。因为赐婚之人,既要美丽,又要本人情愿。美丽的宫女,未必肯往匈奴;肯往匈奴的宫女,又嫌其不甚美丽,所以甚觉困难。

    此时昭君病体刚才痊愈,还是药香满室,镇日间奄奄独坐,暗抱不遇之悲,偷弹思亲之泪。蛾眉褪绿,粉颊消红,带减腰围,衣宽身窄,人比黄花,更觉妩媚。形如弱柳,益增艳冶。

    每日由回风、轻燕,称量药水,服侍病体,又得李婉华时来闲谈,消谴积郁,所以昭君之病刚人三秋,已竟痊愈。

    这日正与婉华对坐谈诗,忽回风前来言道 :“闻得匈奴大单于,请求和亲,欲选宫女,托名公主,赐婚下嫁。掖庭令已选择了三日,有几个宫女心下不愿,在那里寻死觅活,哭泣不已哩。”

    昭君听了,心中一动,对婉华笑道 :“那些宫女,何以毫无主见,与其为汉宫之怨女,何如作塞外之胡妇。人贵自立, 天南地北,随在可以有为,又何必寻死觅活,心中不愿呢?”

    婉华道 :“啊呀,这塞外风霜,如何禁受得起呢?姊姊口中虽然这样说,恐怕人你亲身前去,也就要畏惧不迭,和那些宫女一样的。”

    昭君微微一笑,也不深辩。待到婉华去了,便暗中写了一张自请遣往匈奴的书,使人递呈掖庭令。书中词意慷慨,声明自己虽属荏弱女子,深愿为国宣劳,并非贪富贵荣华。

    掖庭令正以无人愿意应选,心中焦急,得了此书,十分欢喜。立刻来到昭君宫中,察看面貌。

    一见之下,不觉神魂飘荡,暗中吐舌道 :“天子一心要选佳丽,谁知后宫却有这样绝色美人,如何反在各府州县,访求美色,不向宫内搜求丽姝?真是叶公好龙、珠遗沧海了。”

    当下允许昭君之请,即刻奏闻天子道 :“有宫人王嫱,自愿应诏下嫁匈奴,伏候圣旨裁夺。”

    未知元帝准昭君下嫁匈奴否,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五章 饯行惊美

    话说元帝听了掖庭令所奏,不觉十分惊异道 :“后宫有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竟肯为国宣劳,自请下嫁匈奴,去受那毳帐毡裘,塞外风霜之苦,真是不可多得。”

    正欲传旨,准其所奏,忽又念道 :“这王嫱二字,似于何处见过,甚为熟悉。”苦忆多时,猛然记起毛延寿进呈图形之时,曾言王嫱面上有痣,主为克夫之兆,朕以其图形美丽,意欲召幸,后因毛延寿苦谏而止。如今王嫱既有这样忠心,朕又何妨加以特别宠异。翌日置酒高会,命群臣别其妍媸,朕亦可以一睹颜色,以见毛延寿所奏之言,是否确实。”

    元帝想毕,即命近臣传旨,来日于未央宫前殿置酒,送王嫱下嫁匈奴。文武百官准于午前齐集,又遍召各官命妇,入宫侍宴,俾得饯送昭君。并召匈奴使者,置酒阶下,使睹汉宫威仪。

    近臣奉命,分头传旨,各官以及命妇,自然遵旨而行。元帝又命诸妃嫔,自皇后以下,务必靓妆艳服,共预盛会。

    昭君奉到诏旨,知道翌日大宴,群臣为自己饯行,心中既悲且喜,不胜感慨。婉华已经闻知此事,前来看视昭君道 :“姊姊既有此心,奈何不使我知,我愿与姊姊相偕同行,虽死无怨。” 昭君道 :“我所以不使贤妹知之者,恐竭力谏阻,多所牵 掣,使我不得竟行其志。贤妹前程远大,宜自努力,勿以薄命人为念。”

    婉华道 :“姊姊此行,恐老死深宫,声名磨灭,妹亦与姊具有同心,望姊姊推已及人,使妹得附骥尾,便感激不尽矣。”

    昭君道 :“贤妹既矢志不移,愚姊自当启奏天子,使贤妹得遂心愿。”

    两人订定之后,各自安息。到了次日,天甫黎明,昭君梳妆已毕,命四名垂髫宫女,执绛纱灯,导引至未央宫前殿,等候召见。

    元帝升殿,百官朝拜已毕,命匈奴使者,侍立殿陛之下,传旨命昭君见驾。

    元帝与群臣注目观看,遥见垂髫宫婢,引一绝色丽姝,姗姗而来。莲步方移,香风已到。遥望如出水芙蓉,娇艳无比,渐行渐近,便觉光彩照耀,使人目眩神迷,不敢逼视,及至停睛细看,丰容靓饰,艳绝尘寰,顾影徘徊,耸动左右。

    侍立御前的群臣莫不心神摇荡,魂魄飞越。皇后妃嫔与各命妇,亦暗暗惊奇,诧为遇仙。匈奴使者,在殿陛之下,亦延头而望,欣羡不已。

    元帝更是如梦如醉,方寸摇摇,已失知觉,直待昭君趋至宝座之前,三呼俯伏,自陈履历,那种声音,宛转悠扬,如奏笙簧,如鸣琴瑟,方将元帝惊醒转来。

    遂即和颜悦色,殷殷垂其父母邦族,何故进宫。因怎进宫未久,又愿远嫁匈奴。

    昭君闻谕,缓缓奏对,言及何故愿嫁匈奴,则呜咽不能成声。

    元帝愈加怜爱,细视其身材容光,更比从前的图形美丽,即一肌一容之细,一发一肤之微,靡不位置得宜如天造地设, 不能移易分毫。因思毛延寿奏其两眼之下,各有黑痣一点,主为克夫之兆,欲视其果有此痣与否,命其起立,行至御案之前。

    昭君谢恩起立,行近御案。元帝觉得香气馥郁,芳烈异常,初时还道是兰麝气息,至此乃知非是。只觉香气之中,微带甜和之味,与花草之香,绝不相同。用心体察,方知自昭君肌肤之中,毛孔之内,轻轻发出。微风偶动衣裙,氤氲之气,尤其浓厚。 元帝此时,疑为遇见真仙,几至手足无措,凝神半晌,始视其粉面之下,两眼之下,只有脂粉香泽,并无一毫斑点。

    元帝疑心黑痣为脂粉所掩,因命内监以巾奉昭君,命其浣面。昭君已知元帝之意,即将面上脂粉洗净,再行朝见。

    元帝见他洗去脂粉,越显出粉面朱唇,容光绝世。方才明白毛延寿所言,全属欺诳。心中大怒,欲立刻治毛延寿欺君之罪,又因匈奴使者,侍立殿陛之下,未使发作,只得耐定性气,传旨道 :“王嫱身为荏弱女子,竟能忠心报国,朕甚嘉之,故今日特设盛筵,以昭宠异。可命太常奏乐入席。”

    一声旨下,乐声齐起。百官及后妃命妇,皆谢恩入座,共举瑶觞。

    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六章 诛奸出塞

    说筵宴既毕,群臣及各命妇、匈奴使者,一齐退去。元帝命昭君与后妃,随至宫中。遂即降旨封王嫱为永安公主,赐予妆奁下嫁匈奴。

    昭君受封之后,再拜谢恩,并启奏道 :“臣妾有义妹李婉华,情同骨肉,十分相爱,怜妾万里和亲,一身无伴,自愿同行,慰妾寂寥。”

    元帝允其所奏,即命李婉华,随同永安公主,出塞和亲。

    传旨既毕,又对昭君道 :“卿以如花之貌,沉没后宫,朕之过也。朕非不能另易一人,赐嫁匈奴,置卿于妃嫔之烈;只因身为人主,不可失信于夷狄,故遣卿行。总而言之,误卿误朕,皆毛延寿一人之罪。但不知毛延寿与卿何仇,竟至如此诬卿?” 昭君再拜奏道 :“臣妾与毛延寿,并无仇恨,只因画图之时,延寿向臣妾索贿千金,臣妾以圣明在上,宫闱婢妾,何敢以贿赂进身,一力拒之。延寿因此含恨,加以倾陷。”

    元帝闻奏,勃然大怒道 :“毛延寿敢于要索贿赂,蒙蔽朕躬,罪不胜诛矣。”

    立命御前侍卫,速将毛延寿拿赴西郊斩首,以正欺君之罪。

    所有家财,尽行抄出,赐于永安公主,作为脂粉之需。侍卫领旨,如飞而去。不上半日,已将毛延寿正了典刑。家财抄出, 约有数十余万,元帝一齐赐于昭君。

    昭君谢道 :“臣妾远行万里,何须如许赀财,惟是双亲健在,臣妾应选之后,虽生一弟,尚在年幼,惟陛下哀怜而鞠育之。” 元帝闻奏,早知其意,即命有司,将毛延寿财产,悉数赐于王穰,以慰昭君思亲之念。昭君连连叩首,不胜感激。

    皇后因念昭君忠心,亦有赐赍。且知昭君精擅音律,最喜琵琶,除了各种珍宝之外,又赐琵琶一面,金徵玉弦,价值千金。昭君谢恩而退。

    到了登程吉日,昭君偕同婉华,换了装束,上朝辞行。

    元帝赐昭君御厩名马十匹,骆驼四匹,锦帐狐裘之属,不计其数。包裹重重,行装叠叠,由匈奴使者,押解先行。

    昭君貂帽狐裘,锦裤绣靴,手捧皇后赐赍的琵琶,同着婉华,辞别元帝,退出朝门。早有随从人等牵过两匹绣鞍金勒,嘶风喷月的御赐名马,请两人乘坐。

    昭君下欲上马,遥见回风、轻燕二人,抚着内监,在后宫最高了台之上,向下大哭,昭君不觉悲从中来,仰天长叹,泪如泉涌,左右恐其过于悲伤,扶他上马,匆匆而去。江文通恨赋中,有一段赋词,足以见昭君登程时之情形。其赋道:若夫明君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遥风忽起,白日西匿。陇雁少飞,代云寡色。望君王兮何期,终无绝兮异域。

    昭君和婉华行了多日,将至边境,觉得眼前景色,大非昔比,耳中听的是朔风怒号,木叶萧萧,鼓角寒笳,声声悲壮。

    目中所见的是尘沙扑面,日色无光,广漠沙场,一望无际。 昭君在马上伤心不已,只得将手中的琵琶,鼓奏一曲。随从之人听了皆心酸泪落。匈奴使者亦赞叹不止。

    这日,将至玉门关,天色已晚,即在关内支起棚帐,权宿一宵,明日出关。

    昭君向婉华叹息言道 :“一出此关,便非汉家疆界,此身永沉异域。愚姊拟修笺奏,以家族嘱托天子,贤妹以为如何?”

    婉华点头道 :“所言甚然,长夜漫漫,睡不安枕,姊姊何不书写起来。”

    昭君取出笔砚,一挥前就。其书道:臣妾得备禁脔,方谓身依日月,死有余芳。而乃失意丹青,遂穷异域。诚得捐躯报主,何敢自爱,独惜国家黜陟之权,操诸贱工,南望阙廷,徒增忉怛耳。父母兄弟,乡愚无知,陛下幸少怜之。临笺涕泣,不知所云。

    昭君修好笺奏,用锦币重重封固,择一个谨慎内监,命他将此书回朝,启奏天子,不必随同出关。内监唯唯应诺。到得次日,昭君、婉华,仍由随从人等,簇拥着竟出玉门关而去。

    未知昭君到匈奴国中,如何情形,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七章 琵琶诉怨

    话说昭君与婉华,并马出关,只见两峰高耸,峭壁千寻,其势岌岌,大有飞舞攫人之概。

    昭君对婉华道 :“此关峻险异常,正天之所以限南北也。

    你我既出此关,与父母之邦,已成永诀,故乡风物,惟有于梦寐中求之矣。”

    遂指前面高岭道 :“我当一登此岭。”于是相偕而上,遥望关内,花光烂熳,如同锦绣;关外则一白无垠,如同积雪。

    不禁叹道 :“昔人有出关诗道 :‘马后桃花马前雪,教人怎得不回头。’眼前情景,怀诗中所言,丝毫无异,非身临其境,不能知也。”

    即命置酒岭头,与婉华相对畅饮,饮时复遍觞从者。酒酣耳热,取琵琶奏出塞外之曲,声调悲凉,众人一齐泪下,不忍再听。 昭君放下琵琶,起身叹道 :“回肠寸断,有美酒佳肴,不能下咽矣。”

    婉华劝道 :“姊姊前程远大,来日方长,此去宣扬汉家威德,使单于向化,永息烽火之警,名垂青史,为千古蛾眉生色。

    比较身留汉土,宠冠后宫,没世无闻,草木同芜,其得失相悬,何异霄壤?安用如此忧泣。”

    昭君闻言,点头叹息,忍怨含泪,起程越岭而进。行了数 日,已过漠北,行入匈奴国境。前驱的使者,早已驰归报知。

    单于闻知汉朝公主驾到,不胜惊喜。使者又盛称汉公主为天仙下凡,人世之间,殆无其匹,休说我国没人能及,便是汉朝,也不能得第二人了。

    单子听了,更加欣悦,即命左贤王以下,率众远迎,并召各部酋长,置酒大会,择日行亲迎之礼。

    到了吉期,香浓安息,烛爇金莲,虽则夷狄之俗,与中国大异,亦有一番繁华热闹的气象。婚礼既毕,单于与昭君同入寝宫,行命卺之礼。华筵方启,宝扇初张,细看昭君,果然天姿国色,盖世无双,不禁狂喜,便欲屏退宫女,共入鸾衾。

    忽见公主面有泪痕,心下大惊,疑其思念君亲,故尔如此。

    遂安慰道 :“公主想因远适异国,不免有故乡之思,然我国风俗制度,虽不如汉家富贵荣华,亦不弱于汉宫,白当竭力侍奉公主,不必忧也。”

    昭君正色不语,婉华从旁代答道 :“公主奉汉帝命,离乡背井,远嫁单于,本为合两国之好,今与单于约:能以礼服事汉家,勿以一矢一卒,拦入汉家边境,则公主既嫁单于,自当奉事衣裳,尽夫妇之乐;否则,誓死不失身也。”

    单于笑道 :“既已和亲,服事汉家,乃是当然之事。公主若不能信我,我当折箭为誓,永无反悔。”

    遂即取过一箭,折为两截道 :“若负公主,侵犯汉家,有如此箭。”

    原来匈奴国俗,凡折箭为誓之后,至死不敢背盟。

    昭君见单于立誓,始收汨谢道 :“得单于如此推诚,贱妾虽死不朽矣。”乃欣然就寝。

    自此之后,单于谨事汉朝,历二十年之久,不侵犯边界,皆昭君之力也。昭君在匈奴国中,虽得国大恭敬承侍,单于十 分相爱,但风景不殊,礼制有异,心中终觉忧闷,赖有婉华终日相伴,寸步不离,得以少解愁怀。满月之后,昭君即劝单于,纳婉华为侧妃,从此以后,两人更是形影相依,愈无隔阂了。

    这日,婉华因在自己幕中有事,昭君独自一人坐着,想起远适异域,父母不能见面,终身未卜如何,不觉怨从中来,取过琵琶,自鼓一曲道: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

    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

    哀郁伤五内,泣泪湿朱缨。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

    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

    无端见凌辱,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卿,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昭君在琵琶之中,诉出哀怨。却好婉华前来,听了这哀怨之音,凄凉之调,也感动身世之悲,泪下如雨。又恐添昭君哀思,只得忍泪相劝。两人对泣多时,方才止悲。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八章 青冢流芳

    话说昭君与婉华,在匈奴国中,单于备加敬礼,不敢怠慢,真是先意承旨,虽儿女之事父母,亦无其恭敬。因见昭君常有不悦之色,知其思念故乡,遂于平城之北,仿汉宫制度,建筑宫殿,金阶玉槛,画栋珠帘,院落沉沉,庭闱叠叠。移昭君、婉华,居住于此。

    光阴迅疾,不知不觉已历二十余年,昭君所生一子二女,均已长成。婉华却一无所出。单于秉性好武,远出畋猎,率以为常。这日单于又复出外畋猎,昭君与婉华正在闲谈消遣,忽见宫女惊惶报道 :“单于自白山游猎而回,忽得暴疾,今车驾已至。”

    昭君、婉华,忙迎接入内,拥至衾中。单于已不能言语。

    昭君夫妇之间,虽不十分恩爱,但单于凡事顺从,一无违拗,况已生男育女,一旦睹此景象,不禁伤心落泪。其时所生子女,亦来问疾。昭君见了陡然记起一事,忙将子女挥退,急得面如土色。 婉华忙上前宽慰道 :“生死大数,徒急无益,姊姊要保重。”昭君道 :“非也。我之所忧,乃匈奴之国俗。单于不起,愚姊何能作那禽兽之事?”

    婉华为昭君提醒,方才记起匈奴国俗,单于死后,阏氏尚在,其子继位,即妻其母,仍为阏氏。子死孙继,亦复如是。 必阏氏死后,始得另娶。

    婉华念及此事,亦无良策,只得说道 :“此时且勿过虑。

    单于设有不测,世子乃姊姊亲生,或能变弃国俗,不以非礼之举,加诸生母,亦未可知。”

    昭君摇头道 :“平日我与世子,谈及中国礼俗,世子似有不愿听闻之状,欲其变弃胡俗,必不能够,我久欲一死。未得其便,今有此事,死期至矣。”

    正在谈论,忽报单于溘逝。昭君、婉华,不免大哭一回。

    世子因群臣之请,即日嗣位。

    昭君俟单于棺殓既毕,召世子入内问道 :“汝虽匈奴之种,究为我亲生之子,今汝父已死,汝愿从胡俗,还是愿从汉俗?”

    世子闻言,沉吟一会,方才答道 :“儿为胡人,自然该从胡俗。”

    昭君长叹一声道 :“汝志既定,我亦不能勉强,惟须待汝父入土之后,方能遂汝之愿。”肚子应诺而出。

    婉华从屏后出外道 :“世子为姊姊亲生之子,何不痛斥一番,使之改变国俗呢?”昭君道 :“其志已定,责之亦复无用。

    况我正可借此一事,了我一生,以毕我事。”

    昭君此后,遂不复提及这事。婉华知他死志已决,亦不相劝。

    到得晚间,微闻昭君房中似有呻吟之声,婉华急往看视,昭君已仰药而死,睡在床上,颜色如生,芳香四溢。

    婉华抚尸痛哭,世子亦奔入寝宫,触动天性,顿足号啕。

    两个女儿更是悲啼欲绝,哭泣多时,方议用汉俗典礼,以金宝珠玉等,从厚含殓。且以阏氏殉单于死,欲举柩合葬。

    婉华向世子言道 :“汝母生时,曾与我言,死后必别营一冢,与汉土相近,以遂其志。汝安可违背其言?” 世子乃从婉华之言,先葬单于,然后择一与汉土相近之地,再葬昭君。婉华抚墓流泪,想那一代佳人,身葬异乡,倍觉凄凉。

    但昭君出塞,亦是流芳千古之事,虽青冢草生,芳魂不绝,长留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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