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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坦之提了葫芦,快步而行,回到南京,向阿紫禀报,说已将冰蚕捉到。

    阿紫大喜,忙命他将蚕儿养在瓦瓮之中,其时正当七月盛暑,天气本来甚为火热,哪知道这冰蚕一养入偏殿,殿中便越来越冷,过不多时,连殿中茶壶、茶碗内的茶水也都结成了冰。这一晚游坦之在被窝中瑟瑟发抖,冻得无法入睡,心下只想:“这条蚕儿之怪,真是天少有。倘若姑娘要它来吮我的血,就算毒死,也冻死了我。”

    阿紫接连捉了好几条毒蛇、毒虫,来和相斗,都是给冰蚕在身旁绕的一个圈子,便即冻毙僵死,给冰蚕吸干了汁液,接连十日中,没一条毒虫能够抵挡。这日阿紫来到偏殿,说道:“铁丑,今日咱们要杀这冰蚕了,你伸手到瓦瓮中,让蚕儿只血吧!”

    游坦之这些日子中白天担忧,晚间发梦,所怕的便是这一刻辰光,到头来这位姑娘毫不容情终于要他和冰蚕一同牺牲,心下黯然,向阿紫凝望半晌,一言不动。

    阿紫只想:“我无意中得到这件异宝,所练面的毒掌功夫,只怕比师父还厉害。”说道:“你伸手入瓮吧!”游坦之泪水涔涔而下,跪下磕头,说道:“姑娘,你练成毒掌之后,别忘了为你而死的小人。我姓游,名坦之,可不是什么铁丑。”阿紫微微一笑,说道:“好你叫游坦之,我记着就是,你对我很忠心,很好,是个挺忠心的奴才!”

    游坦之听了她几句称赞,大感安慰,又磕了两个头,说道:“多谢姑娘!”但终不愿就束手待毙,当下双足一挺,倒转身子,脑袋从胯下钻出,左手抓足,右手伸入瓮中,心中便想着书中裸僧身旁两怪边字中的小箭头,突然食指尖上微微一痒,一股寒气优似冰箭,循着手臂,迅速无伦的射入胸膛,游坦之心中只记着小箭头所指的方向,那道寒气果颠真顺着心中所想的脉络,自指而臂,又自胸腹而至头顶,细线所到之处奇寒彻骨。

    阿紫见他做了这个古怪姿势,大感好笑,过了良久,只仍是这般倒立,不禁诧异起来,走近身去看时,只见那条冰蚕咬住了他食指。冰蚕身透明如水晶,看得见一条血线从冰蚕之口流入,经过蚕身左侧,兜了个圈子,又从右侧注向口中,流回游坦之的食指。

    又过一阵,见游坦之的铁头上、衣服上、手脚上,都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阿紫心想:“这奴才是死了。否则活人身上有热气,怎能结霜?”但见冰蚕体内仍有血液流转,显然吮血未毕,突然之间,冰蚕身上有丝丝热气冒出。

    阿紫正惊奇间,嗒的一声轻响,冰蚕从游坦之手指上掉了下来。她手中早已拿着一根棍,用力捣下去。她本想冰蚕甚为灵异,这一棍未怕捣得它死,哪知它跌入瓮中之后,肚腹朝天,呆呆蠢蠢的一时翻不转身。阿紫一棍舂下,冰蚕登时稀烂。

    阿紫大喜忙伸手入瓮,将冰蚕的浆液血水塞在双掌掌心,闭目行功,将浆血都吸得干干净净,这才罢手。

    她累半天,一个欠伸,站起身来,只见游坦之仍是胸袋钻在双腿之间的倒竖,会身雪白,结满了冰霜。她甚是骇异,伸手去摸他身子,触手奇寒,衣衫也都已冰得僵哽。她是惊讶,又是好笑,传进室里,命他将游坦之拖出去葬了。

    室里带了几名契丹兵,将游坦之尸身放入马车,拖到城外。阿紫既没吩咐好好安葬,室内也懒得费心挖坑埋葬,见道旁有条小溪,将尸体丢入溪中,便即回城。

    室里这么一偷懒,却救了游坦之的性命。原来游坦之手指一被冰蚕咬住,当即以“易筋经”中运功这法,化解毒气,血液被蚕吸入体内后,又回入他手指血管,将这血,却已全无效用,只白辛苦了一场。倘若游坦之已练会易筋以的全部行功法诀,自能将冰蚕的毒质逐步消解,但他只学会一项法门,入而不出。这冰蚕奇毒乃是第上阴寒之质,登时便将他冻僵了。

    要是至里将他埋入土中,即使数百年后,也必未便化,势必成为一真僵尸。这时他身入溪水,缓缓流下,十余里后,小溪转弯,身子给溪旁的芦苇拦住了。过不多时,身旁的溪水都结成了冰,成为一具水晶棺材。溪水不断冲激洗刷,将他体内寒气一点一滴的刷下,终于他身外的冰块慢慢融化。

    幸而他头戴铁罩。铁质热得快,也冷的快,是以铁罩内外的凝冰最先融化。他给溪水冲得咳嗽了一阵,胸子清醒,便从溪中爬了一来,全身叮叮当当的兀自留存着不少冰块。身子初化为冰之时,并非全无知觉,只是结在冰中,无法动弹而已。后来终天冻得昏迷了过去,此刻死里逃生,宛如做了一声大梦。

    他坐在溪边,想起自己对阿紫忠心耿耿,甘愿以身去喂毒虫,助她练功,但自己死之后,阿紫竟连叹息也无一声,他从冰中望出来,眼见她笑逐颜开的取也冰蚕浆血,涂在掌上练功,只是侧头瞧着自己,但觉自己死得有趣,颇为奇怪,绝无半分忱惜之情。

    他又想:“冰蚕具此毒,抵得过千百种毒虫毒蛇,姑娘吸入掌中之后,她毒当然是练成了。我若回去见她”突然之间,身子一颤,打个寒噤,心道:“她一见到我,定是拿我来试她的毒。倘若毒掌练成,自然一掌将我打死了。倘若还没练成,又会叫我捉毒蛇毒毒虫,直到她练成,能将我一掌打死为止。左右是个死,我又回去做什么?”

    他站起身来,跳跃几下,抖去身上的冰块,寻思:“却到哪里去好?”

    找乔峰报杀父之仇,那是想也不敢再想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在旷野、荒山之中信步游荡,摘拾野果,捕捉禽鸟小兽为食。到第二日旁晚,百无聊赖之际,便取那本梵文将易筋经来,想学着图中裸僧的姿式照做。

    那书在溪水中浸湿了,兀自未干他小心翼翼的翻动,惟恐弄破了书页,却见每一页上忽然都显出一个怪僧的图形,姿式各不相同。分凝思良久,终于明白,书中图形遇即显,倒不是菩萨现身救命于是便照第一页中图形,依式而为,更依循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心中存想,隐隐觉得有一条极冷的冰线,在四肢百骸中行走,便如那条冰蚕复活了,在身体内爬行一般。他害怕起来,急忙站直,体内冰吞便消失。

    此后两个时辰之中,他只是想:“钻进了我体内的冰蚕不知走了没有?”可是触不到、摸不着,无影无踪,终于忍耐不住,又做起古怪姿式来,今依着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存想,过不多时,果然那条冰蚕又在身体内爬行起来。他大叫一声,心中不再存想,冰蚕便即不知去向,若再想念,冰蚕便又爬行。

    冰蚕每爬行一会,全身便说不出的舒服畅快。书中裸僧姿势甚多,怪字中的小箭头也是般旋曲折,变化繁复。他依循不同姿式呼召冰蚕,体内急凉急暖,各有不同的舒泰。

    如此过得数月,捕捉禽兽之际渐觉手足轻灵,纵跃之远,奔跑之速,更远非以前所能。

    一日晚间,一头饿狼出来觅食,向他扑将过来。游坦之大惊,待欲,发足奔逃,饿狼的利爪已搭上肩头,露出尖齿,向他咽喉咬来。他惊惶之下,随说一掌,打在饿狼头顶上。那饿狼打个滚,扭曲了几下,就此不动了。游坦之转身沈了数丈,见那狼始终不动,心下大奇,拾起块石头投去,石中狼身,那狼仍是不动。他惊喜之下,蹑足过去一看,那狼竟已死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么随手一掌,竟能有如此厉害,将手掌翻来覆去的细看,也不见有何异状,情不自禁的叫道:“冰蚕的鬼魂真灵!”

    他只当冰蚕死后鬼魂钻入他体内,以致显此大能,却不知那纯系易筋经之功,再加那冰蚕是世上罕有剧毒之物,这股剧毒的阴被他吸入体内,以易筋经所载的上乘内功修习,内力中便附有极凌厉的阴劲。

    这易筋经实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宝典,只是修习的法门甚为不易,须得勘破“我相、人相”心中不存修习武功之念。但修习此上乘武学之僧侣,定是勇猛精进,以期有成,哪一个不想尽快从修习中得到好处?要“心无所住”当真是千难万难。少林寺过去数百年来,修习易筋经的高僧着实不少,但穷年累月的用功,往往一所得,于是众僧以为此经并无灵效,当日被阿朱偷盗了去,寺中众高僧虽然恚怒,却也不当一件大事。一百多年前,少林寺有个和尚,自幼出家,心鲁钝,疯疯颠颠。他师父苦习易筋经不成,怒而坐化。这疯僧在师父遗体旁拾起经书,嘻嘻哈哈的练了起来,居然成为一代高手。但他武功何以如此高强,直到圆寂归西,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旁人也均不知是易筋之功。这时游坦之无心习功,只呼召体内的冻蚕来去出没,而求好玩嬉戏,不知觉间功力日进,正是走上了当年疯僧的老路。

    此后数日中接连打死了几头野兽,自知掌力甚强,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不断的向南而行,他生的怕只消有一日不去呼召冰蚕的鬼魂“蚕鬼”便会离已而去,因此每日呼召,不敢间断。那“蚕鬼”倒也招之即来,极是灵异。

    游坦之渐行渐南,这一日已到了中州河南地界。他自知铁头骇人,白天只在芒野已洞树林中歇宿,一到天黑,才出来到人家去偷食。其时他身已敏捷异常,始终没给人发觉。

    这一日他在路边一座小破庙中睡觉,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走进庙来。

    他忙躲在神龛之后,不敢和人朝相。只听那三人走上殿来,就地坐倒,唏哩呼噜的响起东西来。三人东拉西扯的说了些江湖上的闲事,忽然一人问道:“你说乔峰那厮到底躲到了哪里,怎地一年多来,始终听不到他点讯息?”

    游坦之一听得“乔峰”两字,心中一凛,登时留上了神。只听另一人道:“这厮作恶多端,做了缩头乌龟啦,只怕再也找他不到了。”先一人道:“那也未必。他是待机而动,只等有人落了单,他就这么干一下子。你倒算算看,聚贤庄大战之后,他双杀了多少人?徐长老、谭公谭婆夫妇、赵钱孙、泰山铁面判官单老英雄全家、天台山智光老和尚、丐帮的马夫人、白世镜长老,唉,当真数也数不清了。”

    游坦之听到“聚贤庄大战”五字之后,心中酸痛,那人以后话就没怎么听进耳去,过了一会,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乔帮主一向仁义待人,想不到唉想不到,这真是劫数使然。咱们走吧。”说着站起身来。

    另一人道:“老汪,你说本帮要推新帮主,到底会推谁?”那苍老的声音道:“我不知道!推来推去,已推了一个多,总是推不出一个全帮上下都佩服的英雄好汉,唉,大伙儿走着瞧吧。”另一人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总是盼乔峰那厮再来做咱们帮主。你乘早别发这清秋大梦吧,这话传到了全舵主耳中,只你性命有点儿难保。”那老注急了,说道:“小毕,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几时说过盼望乔帮主再来当咱们帮主?”小毕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还是乔帮主长、乔帮主短的,那还不是一心只盼乔峰那厮来当帮主?”老汪怒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揍死你这小杂种。”第三人劝道:“好啦,好啦,大家兄弟,别为这事吵翻,快去吧,可别迟到了。乔峰怎么又能来当咱们帮主?他是契丹狗种,大伙儿一见到,就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再说大伙儿就算请他来当帮主,他又肯当吗?”老汪叹口气,道:“那也说得是。”说着三人走出庙去。

    游坦之心想:“丐帮要找乔峰,到处找不到,他们又怎知这厮在辽国做了南院大王啦。我这就跟他说去。丐帮人多势众,再约上一批中原好汉,或许便能杀得了这恶贼。我跟他们一起去杀乔峰。”想起南京就可见到阿紫,胸口登时便热烘烘地。

    当下蹑足从庙中出来,眼见三名丐帮弟子沿着山路径向西行,便悄悄跟随在后。这时暮色已深,荒山无人,走出数里后,来到一个山坳,远远望见山谷中生着一个大火堆,游坦之寻思:“我这铁头甚奇,他们到了定要大惊小怪,且躲在草丛中听听再说。”钻入草丛中,慢慢向火堆爬行。爬几丈,停一停,渐渐爬近,但听得人声嘈杂,聚在火堆旁的人数实不少。游坦之这些时候来苦受折磨,再也不敢粗心大意,越近火堆,爬得越慢,爬到一声大岩石后,离火堆约有数丈,便不敢再行向前,伏低的身子倾听。

    火堆旁众一个个站起来说话。游坦之听了一会,听出是丐帮大智分舵的帮众在此聚会,商议在日后丐帮大会之中,大智分舵要推选何人出任帮主。有人嘛张推宋长老,有人主张推先吴长老。另有一人道:“说到智勇双全,该推帮的全舵主,只可惜全舵主那给乔峰那厮假公济私,革退出帮,回归本帮的事还家没办妥。”又有一人道:“乔峰的奸谋,是我们全舵主首先奋勇揭开的,会舵主有大功于本帮,归帮的事易办得很。大会一开,咱们先办全舵主归帮的事,再提出全舵主那日所立的大功来,然后推他为帮主。”

    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本人归帮的事,那是而顺理成章的。但众位兄弟要推我为帮主,这件事却不能提,否则的话,别人还道兄弟揭发乔峰那厮的奸谋,乃是出于私心。”一人大声道:“全舵主,有道是当仁不让。我瞧本帮那几位长老,武功虽然了得,但说到智谋,没一个及得上你。我们对乔峰那厮,是斗智不斗力之事,全舵主”那全舵主道:“施兄弟,我还未正式归帮,这‘全舵主’三字,也是叫不得的。”

    围在火堆旁的二百余名乞丐纷纷说道:“宋长老吩咐了的,前你暂时仍任本舵舵主,这‘全舵主’三字,为什么叫不得?将你做上帮主,那也不会希罕这‘舵主’的职位了。”“全舵主就算暂且不当帮主,至少也得升为长老,只盼那时候仍然领本舵。”“对了,就算全舵主当上帮主,也仍然可兼做咱们大智分舵主啊。”

    正说得热闹,一名帮众从山坳口快步走来,朗言说道:“启禀舵主,大理国段王子前来拜访。”全舵主全冠清当即站起,说道:“大理国段王子?本帮跟大理国素来不打什么交道啊。”大声道:“众位兄弟,大理段家是著名的武林世家,段王子亲自过访,大伙儿一齐迎接。”当即率领帮众迎到山坳口。

    只一位青年公子笑吟吟的站在当地,身后带着七八名从人。那青年公子正是段誉。两人拱手见礼,却是素识,当日在无锡杏子林中曾经会过。全冠清当时不知段誉的身份来历,此刻想起,那日自己给乔峰驱逐出帮的丑态,都给段誉瞧在眼里,不禁微感尴尬,但随即宁定,抱拳说道:“不知段王子过访,未克远迎,尚请恕罪。”

    段誉笑道:“好说,好说。晚生奉家父之命,有一件事要奉告贵帮,却是打扰了。”

    两人说几句客套话,段誉引见了随同前来的古笃诚、傅思归、朱丹臣三人。全冠清请段誉到火堆之前的一块岩石上坐下,帮众献上酒来。

    段誉接过喝了,说道:“数月之前,家父在中州信阳贵帮故马副帮主府上,遇上一件奇事,亲眼见到贵帮白世镜长老逝世的经过。此事与贵帮的首脑人物。只是家父了些伤,将养至今始愈,而贵帮诸位长老行踪无定,未能遇上,家父修下的一通书信,始终无法奉上。数日前悉贵舵要在此聚会,这才命晚生赶来。”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站赶身来,递了过去。

    会冠清也即站起,双手接过,说道:“有劳段公子亲端送信,段王爷眷爱之情,敝帮上下,尽感大德。”见那信密密固封,帮皮上写着:“丐帮诸位长老亲启”八个大字,心想自己不便拆阅,又道:“敝帮不久将开大会,诸位老均将与,在下自当将段王爷的大函奉交诸位长老”段誉道:“如此有劳了,晚生告辞。”

    全冠清连忙道谢,送了出去,说道:“敝帮白长老和马夫人不幸遭奸贼乔峰毒手,当日段王爷目睹这件惨事吗?”段誉摇头道:“白长老和观夫人不是乔大哥害死的,杀害马副帮主的也另有其人。家父这通书信之中,写得明明白白,将来全舵主阅信之后,自知详情。”心想:“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这厮不是好人,不必跟你多说。料你也不敢隐没我爹爹这封信。”向全冠清一抱拳,说道:“后会有期,不劳远送了。”

    他转身到山坳口,迎面见两名丐帮帮众陪着两条汉子过来。

    那两名汉子互相使个眼色,走上几步,向段誉躬身行礼,呈上一张大红名帖。

    段誉接过一看,见帖上写着四行字道:

    “苏星河奉请天下精通棋艺才俊,于二月初八日驾临河南擂鼓山天聋弈棋,见到这四行字,精神一振,喜道:“那好得很啊,晚生若无俗务羁身,届时必到。但不知两位何以得知晚生能棋?”那两名汉子脸露喜色,口中咿咿哑哑,大打手势,原来两人都是哑巴。段誉看不懂他二人的手势,微微一笑,问朱丹臣道:“擂鼓山此去不远吧?”将那帖子交给他。

    朱丹臣接过一看,先向那两名汉子抱拳道:“大理国镇南王世子,多多拜上聪辩先生,先此致谢,届时自奉访。”指指段誉做了几个手势,表示允来赴会。

    两名汉子,躬身向段誉行礼,随即又取出一张名帖,呈给全冠清。

    全冠清接过看了,恭恭敬敬的交还,摇手说道:“丐帮大智分舵暂领舵主之职全冠清,拜上擂鼓山聪辩先生,全某棋艺低劣,贻笑大方,不敢赴会,请聪辩先生见谅。”两名汉子躬身行礼,又向段誉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朱丹臣才回答段誉:“擂鼓山在嵩县之南,屈原冈的东北,此去并不甚远。”

    段誉与全冠清别过,出山坳而去,问朱丹臣道:“那聪辩先生苏星河是什么人?是中原的围棋国手吗?”朱丹臣道:“聪辩先生,就是聋哑先生。”

    段誉“啊”了一声“聋哑先生”的名字,他在大理时曾听伯父与父亲说起过,知道是中原武林的一位高手耆宿,又聋又哑,但据说武功甚高伯父提到他时,语气中颇为敬重。朱丹臣又道:“聋哑先生身有残疾,却偏偏要自称‘聪辨先生’,想来是自以为心‘聪’,‘笔辩’胜过常人的‘耳聪’、‘舌辩’。”段誉点头道:“那也有理。”走出几步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听朱丹臣说聋哑先生的“心聪”、“笔辩”胜于常人的“耳聪。、“舌辩”不禁想到语嫣的“口述武功”胜过常人的“拳脚兵刃”

    他在无锡和阿朱救出丐帮人众后,不久包不同,风波恶二人赶来和王语嫣等会合,他五人便要北上寻慕容公。段誉自然想跟随前去。风波恶感念他口吸蝎毒之德,甚表欢迎。包不同言语之中却极不客气,怪责段不该乔装慕容公子,败坏他的令名,说到后来,竟露出“你不快滚,我便要打”之意,而王语嫣只是絮絮和风波恶商量到何去寻表哥,对段誉处境之窘迫竟是视而不见。

    段誉无可奈何,只得与王语嫣分手,却也径向北行,心想:“你们要去河南寻慕容复,我正好要去河南,河南中州不是你慕容家的,你慕容复和包不同去得,我段誉难道便去不得?倘若在道上碰巧再跟你相会,那是天意,你包三先生可不能怪我。”

    但上天显然并无要他与王语嫣立时便邂逅相逢之意。这些时月之中,段誉在河南到处游荡,名为游山玩水,实则是东张西望,只盼能见到王语嫣的一缕秀发、一片衣角,至于好山好水,却半分也没有入目。

    一日,段誉在洛阳白马寺中,与方丈谈论“阿含经”研讨佛说“转轮圣王有七宝”的故事。段誉于“不长不短、不黑不白、冬则身暖、夏则身凉”的玉女宝大感兴味。方丈和尚连连摇头,说道:“段居士,这是我佛的譬喻,何况佛说七宝皆属无常”说到这里,忽有三来人寺中,却是傅思寻、古笃诚、朱丹臣。

    原来段正淳离了信阳马家后,又与阮星竹相聚,另行觅地养伤,想到萧峰被丐帮冤枉害死马大元,不可不为他辩白,于是写了一通书信,命傅思归等三人送去丐帮。

    傅思归等来到洛阳,在丐帮总舵中见不到丐帮的首脑人物,得知大智分舵在附近聚会,便欲将信送去,却在酒楼中听到有说一起一位公子发呆的趣事,形貌举止与段誉颇为相似,问明那公子的去向,便寻到白马寺来。

    四人相见,甚是欢喜。段誉道:“我陪你们去送了信,你们快带去拜见父王。”他得知父亲便在河南,自是急欲相见,但这些日子来听到王语嫣的丝毫讯息,日夜挂心,只盼在丐帮大智分舵这等人物会之处,又得见到王语嫣的玉容仙颜,却终于所望落空。

    朱丹臣见他吁短叹,还道他是记挂木婉清,此事无可劝慰,心想最好是引他分心,说道:“那聪辩先生广发帖子,请人去下棋、棋力想必极高。公子爷去见过镇南王后,不妨去跟这聪辩先生下几局。”

    段誉点头道:“是啊,枰上黑白,可遣烦忧。只是她虽然熟知天上各门各派的武功,胸中甲兵、包罗万有,却不会下棋。聪辩先生这个棋会,她是不会去的了。”

    朱丹臣莫名其妙,不知他说的是谁,这一路上老是见他心不在焉,前言不对后语,倒也见得惯了,听得多了,当下也不询问。

    一行人纵马向西北方而行。段誉在马上忽而眉头深锁,忽尔点头微笑,喃喃自语:“佛经有云:‘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啊。’话虽不错,但她就算百年之后化为白骨,那也是美得不得了的白骨啊。”正自想像王语嫣身内骨骼是何等模样,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乘马疾奔而来。马鞍上各伏着一人,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是何等样人。

    这两匹马似乎不羁勒,直冲向段一行人。傅思归和古笃诚分别伸手,拉住了一匹奔马的线缰绳,只见马背上的乘者一动不动。傅思归微微一惊,凑近去看时,见那人原来是聋哑先生使者,脸上似笑非笑,却早已死了。还在片刻之前,这人曾递了一张请帖给段誉,怎么好端端地便死了?另一个也是聋哑先生的使者,也是这般面露诡异笑容而死。傅思归等一见,便知两人是身中剧毒而毙命,勒马退开两步,不敢去碰两具尸体。

    段誉怒道:“丐帮这姓全的舵主好生歹毒,为何对人下此毒手?跟他理论去。”兜转马头,便要去质问全冠清。

    前面黑暗中突然有人发话道:“你这小子知天高地厚,普天下除了星宿老仙的门下,又有谁能有这笔杀人于形的能耐?聋哑老儿乖乖的躲起来做缩头乌龟,那便罢了,倘若出来现世,星宿老仙决计放他不过。喂,小子,这不干你事,赶快给我走吧。”

    朱丹臣低声道:“公子,这是星宿派的物,跟咱们不相干,走吧。”

    段誉寻不着王语嫣,早已百无聊赖,聋哑老人这两个使者若有性命危,他必定奋勇上前相救,此刻即已死了,也就不想多惹事端,叹了口气,说道:“单是聋哑,那也不够,须得当初便眼睛瞎了,鼻子闻不到香气,心中不能转念头,那才能解脱烦恼。”

    他说的是,既然见到了王语嫣。她的声音笑貌、一举一动,便即深印在心,纵然又聋又哑,相思之念也已不可断绝。不料对面那人哈哈大笑,鼓掌叫道:“对,对!你说得有理,该当去戳瞎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鼻子,再打得他心中连念头也不会转才是。”

    段誉叹道:“外力摧残,那是没有用的。须得自己修行,‘不住色生心,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可是若能‘离一切相’,那已是大菩萨了。我辈凡夫俗子,如何能有此修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此人生大苦也。”

    游坦之伏在岩石后的草丛之中,见段誉等一行来了又去,随即听到前面有人呼喝之声,便在此时,两名丐帮弟子快步奔来,向全冠清低声道:“全舵主,那两个哑巴不知怎样给人打死了,下手的人自称是星宿派什么‘星宿老仙’的手下。”

    全冠清吃了一惊,脸色登时变了。他素闻星宿海星宿老怪之名,此人擅使剧毒,武功亦是奇高,寻思:“他的门人杀了聋哑老人的使者,此事不跟咱们相干,别去招惹的为是。”便道:“知道了,他们鬼打鬼,别去理会。”

    突然之间,身前有人发话道:“你这家伙胡言乱语,既知我是星宿老仙门下,怎地还敢骂我为鬼?你活得不耐烦了。”全冠清一惊,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火光下只见一人直挺挺的站在面前,乃是自己手下一名帮众,再凝神看时,此人似笑非笑,模样诡异,身后似乎另行站得有人,喝道:“阁下是谁,装神弄鬼,干什么来了?”

    那丐帮弟子身后之人阴森森的道:“好大胆,你又说一个鬼字!老子是星宿老仙的门下。星宿老仙驾临中原,眼下要用二十条毒蛇,一百条毒虫。你们丐帮中毒蛇毒虫向来齐备,快快献上。星宿老仙瞧在你们恭顺拥戴的份上,便放过你们这群穷叫化儿。否则的话,哼哼,这人便是榜样。”

    砰的一声,眼前那丐帮弟子突然飞身而,摔在火堆之旁,一动不动,原来早已死去。这丐帮弟子一飞开,露出一个身穿葛衫的矮子,不知他于何时欺近,杀死了这丐帮弟子,躲在他的身后。

    全冠清又惊又怒,霎时之间,心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星宿老怪找到了丐帮头上,眼前之事,若不屈服,便得一拼。此事虽然凶险,但若我凭他一言威吓,便即献上毒蛇毒虫,帮中兄弟从此便再也瞧我不起。我想做丐帮帮主固然无望,连在帮中立足也不可得,好在星宿老怪并未亲来,谅这家伙孤身一人,也不用惧他。”当即笑吟吟的道:“原来是星宿派的仁兄到了,阁下高姓大名?”

    那矮子道:“我法名叫做天狼子。你赶快把毒蛇毒虫预备好吧。”

    全冠清笑道:“阁下要毒蛇毒虫,那是小事一桩,不必挂怀。”顺手从地下提起一只布袋,说道:“这里有几条蛇儿,阁下请看,星宿老仙可合用吗?”

    那矮子天狼听得全冠清口称“星宿老仙”心下已自喜了,又见他神态恭顺,心想:“说什么丐帮是中原第一大帮,一听到我师父老人家的名头,立时吓得骨头也酥了。我拿了这些毒蛇毒虫去,师父必定十分欢喜,夸奖我办事得力。说来说去,还是仗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威名。”当即伸头向袋口中张去。

    陡然间眼前一黑,这只布袋已罩到了头上,天狼大惊之下,急忙挥掌拍击,却拍了个空,便在此时脸颊、额头、后颈同时微微一痛,已被袋中的毒物咬住。天狼子不及去扯落头上的布袋,狠狠拍出两掌,拔步狂奔。他头上套了布袋,目不见物,双掌使劲乱拍,只觉头脸各处又接连被咬,惶急之际,只是发足疾奔,蓦地里脚下踏了个空,骨碌碌的从陡坡上滚了下去,扑通一声,掉入了山下的一条河中,顺流而去。

    全冠清想杀了他灭口,那知竟会给他逃走,虽然他头脸为毒蝎所螫,又摔入河中,多半性命难保,但想星宿派擅使毒物,说不他有解毒之法,在星宿海居住,料来也识水性,倘若此人不死,星宿派得到讯息,必定大举前来报复。沉吟片刻,说道咱们布巨蟒阵,跟星宿老峄一拼。难道乔峰一走,咱们丐帮便不能自立,从此听由旁人欺凌吗?星宿派擅使剧毒,咱们不能跟他们动兵刃拳脚,顺得以毒功毒。”

    群丐轰然称是,当即四下散开,在炎堆外数丈处成阵势,各人盘膝坐下。

    游坦之见全冠清用布袋打走了天狼子“心想这人的布袋之中原来装有毒物,他们这许多布袋,都装了毒蛇毒虫吗?叫化子会捉蛇虫,原不希奇。我倘若能将这些布袋去俞来,送去给阿紫姑娘,她定然欢喜得紧。”

    眼见群丐坐下后便默不作声,每人身旁都有几只布袋,有些子极大,其中有物蠕蠕而动,游坦之只看得心中了毛。这时四下里寂静无声,自己倘若爬开,势必被群丐发觉,心想:“他们若袋子套在我头上,我有铁罩护头,倒也不怕,但若将我身子塞在大袋之中,跟那些蛇虫放在一起那可糟了。”

    过了好几个时辰,始终并无动静,又过一会,天色渐渐亮了,跟着太阳出来,照得满山遍野一片明亮。枝头鸟声喧鸣之中,忽听得全清低声叫道:“来了,大家小心!”他般膝坐在阵外一块岩石之旁,身旁却无布袋,手中握着一枝铁笛。

    只听得四北方丝竹之声隐隐响起,一群人缓步过来,丝竹中夹着钟鼓之声,倒也悠扬动听。游坦之心想:“是娶新娘子吗?

    乐声渐近,来到十丈开外便即停住,有几人齐声说道:“星宿老法驾降临中原,丐原弟子,快快上来跪接!”话声一停,咚咚咚咚的擂起鼓来。擂鼓三通,镗的一下锣声,鼓声止歇,数十人齐声说道:“恭请星宿老仙弘施大法,降服丐帮的幺魔小丑!”

    游坦之心道:“这倒像道士做法事。”悄悄从岩石后探出半个头张望,只见西北角上二十余人一字排开,有的拿着锣鼓乐器,有的手执长幡锦旗,红红绿绿的甚为悦目,远远望去幡旗上绣着“星宿老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威震天下”等等字样。丝竹锣鼓声中,一个老翁缓步而出,他身后数十人列成两排,和他相距数丈,跟随在后。

    那老翁手中摇着一柄鹅毛扇,阳光照在脸上,但他脸色红润,满头白了,颏下三银髯,童颜鹤发,当真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人物一般。那老翁走到群丐约莫三丈之处便站定不动,忽地撮唇力吹,发出几下尖锐之极的声音,羽扇一拨,将口哨之声送了出去,坐在地下的群丐登时便有四人仰天摔倒。

    游坦之大吃一惊:“这星宿老仙果然法力厉害。”

    那老翁脸露微笑“滋”的一声叫,羽扇挥动便有一外乞丐应声而倒。那老翁的口哨似地一种无形有质的厉害暗器,片刻之间,丐帮中又倒了六七人。

    只听得老翁身后众人颂声大作:“师父功力,震烁古今!这些叫化儿和咱们作对,那真叫做荧火虫与日月争光!”“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可笑啊可笑!”“师父你老人家谈笑之间,便将一干幺魔小丑置于死地,如此催枯拉朽般大获全胜,徒儿不但见所未见,真是闻所未闻。”“这是天下从所未有的丰功伟绩,若不是师父老人家露了这一手,中原武人还知世上有这等功夫。”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丝竹箫管也跟着吹奏。

    忽听得嘘溜溜一声响,全冠清铁笛就口,吹了起来。游坦之心想:“他吹笛干什么?帮着为星宿老仙捧场吗?”忽听地下籁籁有声,大布袋中游出几条五彩斑谰的大蛇,笔直向那老翁游去。老翁身旁一群弟子惊叫起来:“有蛇,有毒蛇!”“啊哟,不好,来了这许多毒蛇!”“师父,这些毒似是冲着咱们而来。”只见群丐布袋中纷纷游出毒蛇,有大有小,昂首吐舌,冲向那老翁和群弟子。众人更是七张八嘴的乱叫乱嚷。

    星宿派众弟子提起钢杖,纷纷向蜿蜒而来的毒蛇砸去,只有那老翁神色自若,仍是撮唇作哨,挥扇功敌。全冠清笛声不歇,群丐也跟着呐喊助威。

    群蛇越来越多,片刻之间,这一干人身旁竟聚集了数百条,其中有五六长乃是大蟒。几条巨蟒游将近去,转过尾巴,登时卷住了两人,跟着又有两人被卷。星宿派群弟子若拔足奔逃,群蛇自是追赶不上,但师尊正在迎敌,群弟子一步也不敢离开,只是舞动兵刃,乱砸乱斩,被他们打死的毒蛇少说已有八张十条,但被毒咬伤的也已有七八人。那些巨蟒更蛎害,皮粗肉厚,被钢杖砸中了行若无事,身子一卷到人,越收越紧,再也不放。铁笛声中,从布袋中游出的巨蟒渐增,一共已有二十七八条。

    那老翁见情势不对,想要退开,去功击全冠清,两小蛇猛地跃起,向他脸上咬去。他大声怒斥:“好大胆!”羽扇挥动,劲风扑出,将两条小蛇击落,突觉一件软物卷向足踝。他知道不妙,飞身而起。只听得嘘溜溜一响笛向声,四条蟒蛇同时挥起长尾,向他卷了过来。那老翁身在半空,砰砰击出两掌,将前面和左边的两条蟒蛇击开,身形一晃,已落在两丈之外。便在此时,第三条、第四条巨蟒的长尾同时功到。他情急之下,运劲又是一掌击出,掌风到处,登时将一条巨蟒的脑袋打得稀烂。

    蛇群如湖涌至。那老翁又劈死了三条巨蟒,但腰间和右腿却已被两条巨蟒缠住。他远起内力,大喝一声,伸指抓破了缠在腰间巨蟒的肚腹,只溅得满身都是鲜血。岂知蛇性最长,此蟒肚子虽穿,一时却便,吃痛之下,更猛力缠紧,只箍得那老翁腰骨几欲折断。他用力挣了两挣,跟着又有两条巨蟒甩了上来,在他身上绕了数匝,连他手臂也绕在其中,令他再也没法抗拒。游坦之在草丛中见到这盘惊心动魄的情景,几乎连气透不过来。

    全冠清心下大喜,见一众敌人个个巨蟒缠住,除了呻吟怒骂,再无反抗的能为,便不再吹笛,走前去,笑吟吟的道:“星宿老怪,你星宿派和我丐帮素来河水不犯进水,好端端地干么惹到我们头上来?现今又怎么说?”

    这个童颜鹤发的老翁,正是中原武林人士对这深恶痛绝的星宿老怪丁春秋。他因星宿派三宝之一的神木王鼎给女弟子阿紫盗去,连派数批弟子出去追捕,甚至连大弟子摘星子也遣了出去。但一次次飞鸽传书报来,均是十分不利。最后听说阿紫倚帮帮主乔峰为靠山,将摘星子伤得半死不活,丁春秋又惊又怒,知道丐帮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帮,实非易与,又听到聋哑老人近年来在兴湖上出头露面,颇有作为,这心腹大患不除,总是放心不下,夺回王鼎之后,正好乘此了结昔年的一桩大事,你是尽率派中弟子,亲自东来。

    他所练的那门“化功大法”经常要将毒蛇毒虫的毒质涂在手掌之上,吸入体内,若是七日不涂,不但功力减退,而且体内蕴积了数十年的毒质不得新毒克制,不免渐渐发作,为祸之烈,实是难以形容,那神木王鼎天生有一股特异气息,再在鼎中燃烧香料,片刻间便能诱引毒虫到来,方圆十里之内,什么毒虫也抵不住这香气的吸引。丁春秋有了这奇鼎在手,捕捉毒虫冰费吹灰之力“化功大法”自是越练越深,越练越精。当年丁春秋有一名得意弟子,得他传授,修习化功大法,颇有成就,岂知后来自恃能耐,对他居然不甚恭顺。丁春秋将他制住后,也不加以刀杖刑罚,只是将他囚禁在一间石屋之中,令他无法捕捉虫豸加毒,结果体内一片片的撕落,呻吟呼号,四十余日方死。星宿老怪得意之余,心中颇为戒惧,而化功大法也不再传授任何门人。因此摘星子等人都是不会,阿紫想得此神功,非暗中偷学、盗鼎出走不可。

    阿紫工于心计,在师父刚补完毒那天辞师东行,待得星宿老怪发觉神木被盗,已在七天之后,阿紫早已去得远了。她走的多是偏僻小路,追拿她的众师兄武功虽比她为高,智计却运所不及,给她虚张声势、声东击西的连使几个诡计,一一都撇了开去。

    星宿老怪所居之地是阴暗湖湿的深谷,毒蛇毒虫繁殖甚富,神木鼎虽失,要捉些毒虫来加毒,倒也不是难事,但寻常毒虫易捉,要像从前这般,每捕到的都是杀奇古怪、珍异厉害的剧毒虫豸,却是可遇不可求了。更有一件令他后担心之事,只怕中原的高手识破了王鼎的来历,谁都会立之毁去,是以一日不追回,一日便不能安心。

    他在陕西境内和一众弟子相遇。大弟子摘星子幸而尚保全一条性命,却已武全失,被众弟子一路上殴打侮辱,虐待得人不像人,二弟师鼻人吼子暂时接领了大师兄的职位,众弟子见到师父亲马自出,又惊怕又,均想师命不能完成,这场责罚定是难当之极,幸好星宿老怪正在用人之际,将责罚暂且寄下,要各人戴罪立功。

    众人一路上打探丐帮的消息。一来各人生具异相,言语行动无不令人厌憎,谁也不愿以消息相告;二来萧峰到了辽国,官居南院大王,武林中真还少有人知,是以竟然打听不到半点确讯,连丐帮的总舵移到何处也查究不到。

    这一日天狼子无意中听到丐帮大智分舵聚会的讯息,为要立功,竟迫不及待孤身闯了来,中了全冠清的暗算。总算他体内本来蕴有毒质,蝎子毒他不死,逃得性命后急忙禀告师父。丁春秋当即赶来,不料空具一身剧毒和深湛武功,竟致巨蟒缠身,动弹不得。

    丁春秋不答全冠清的问话冷冷的道:“你们丐帮中有个人叫乔峰,他在哪里?快叫他来见我。”全冠清心中一动,问道:“阁下要见乔峰,为了何事?”丁春秋傲然道:“星宿老仙问你的话,你怎地不答?却来向我问长问短。乔峰呢?”

    全冠清见他身子被巨蟒缠住,早已失了抗拒之力,说话却仍然这般傲慢,如此悍恶之人,当真天下少有,便道:“星宿老怪天下皆闻,哪知道不过是徒负虚名,连几条小蛇儿也对付不了。今日对不起,我们可要为天下除一大害了。”

    丁春秋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不慎,折在你这些冷血畜生手下,今日魂归西方极乐,也是命该如此”

    他话未说完,一个被巨蟒缠住了的星宿弟忽然叫道:“丐帮的大英雄,请你放了我出来,会有大大的好处。我师父诡计甚多,你防不胜防。你一个不小心,便着了他的道儿。”全冠清冷冷的道:“放了你有什么好处?”那人道:“我星宿派共有三件宝物,叫做星宿三宝。只有星宿老怪和我知道收藏的所在。你饶了我性命,待你杀了这星宿老怪之后我自然取出献上。倘若你将我杀了,这星宿三宝你就永远得不到了。”

    另一名星佰弟子大叫:“大英雄、大英雄,你莫上他的当!星宿三宝之中,有一宝早给人盗去了。你还是放我的好。只有我才忠心,决不骗你。”

    霎时之间,星宿派群弟子纷纷叫嚷起来:“丐帮大英雄,你饶我性命最好,他们都不会对你忠心,只有我死心塌地,为你效劳。”“大英雄,星宿派本门功夫,我所知最多,我定会一古脑儿的都说了出来,决不会有半点藏私。”“本派人众来到原中,实有重大图谋,主要便是为了对付你们丐帮。众位大英雄,你们想不想知道详情?”“咱们在星宿海之旁藏得有无数金银财室,我知道每一处藏宝的所在。我带你们去挖掘出来,丐帮的英雄好汉从此不必再讨饭了。”这些人七张八嘴,献媚和效忠之言有若潮涌,有的动之以利,有的企图引起对方好奇之心,有的更是公然撒谎,荒诞不经。有些弟子已被毒蛇咬伤或已给巨蟒缠得奄奄一息的,也均唯恐落后,上气不接不下气的争相求饶。

    群丐万想不到量宿派弟子竟如此没骨气,既是鄙视,又感好奇,纷纷走近倾听。全冠清冷冷的道:“你对自己师父出不忠心,又怎能对素无渊源的外人忠心?岂不可笑?”

    一名星宿弟子道:“不同,不同,大大的不同。星宿老怪本领低微,我跟着他有什么出息?对他忠心有何好处?丐是星宿老怪所能比拟?”“是啊,丐帮收容了星宿派的众弟子,西域和中原群雄震动,谁不佩服丐帮英雄了得?”“‘英雄’二字,不足以称众位高人侠士,须得称‘大侠’、‘圣人’、‘世人救星’才是!”“我能言善道,今后周游四方,为众位宣扬德威,丐帮大侠的名望就天下无知闻了。”“呸,丐帮大侠的名头已天下皆知,何怕要你去多说?‘圣人’、‘世人救星’的称号,是小人第一个说出来的。他们拾我牙慧,毫无功劳。”

    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皱眉道:“你们这批卑鄙小人,叫叫嚷嚷的令人生厌。星宿老怪,你怎地如此没出息,尽收些无耻之待做弟子?我先送了你的终,再叫这些家伙一个个追随于你,老子今日要大开杀戒了!”说着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去。

    这一掌势挟疾风,劲道甚是刚猛,正中丁春秋胸口。那知丁春秋浑若无事,那乞丐却双膝一软,倒在地下,蜷成一团,微微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群丐大惊,齐叫:“怎么啦?”便有两名乞丐伸手去拉他起身。这两人一碰到他身子,便摇显几下,倒了下去。旁边三名丐帮弟子自然而然的出手相扶,但一碰到这二人,便也跌倒。其余帮众无不惊得呆了,不敢再伸手去碰跌倒的同伴。

    全冠清喝道:“这老儿身上有毒,大家不可碰他身子,放暗器!”

    八九名四五袋弟子同时掏出暗器、钢镖、飞刀、袖箭、飞蝗石、纷纷向丁春秋射去。丁春秋一声大喝,脑袋急转,满头白发甩了出去,便似一条短短的软鞭,将十来件暗器反击出来。但听得“啊哟”、“啊哟”连声、六七名丐帮帮众被暗器击中。这些暗器也非尽数击中要害,有的擦破一些肉,但几名乞丐立时软瘫而死。

    全冠清大叫:“退开,退开!”突然呼的一声,一枝钢镖激射而至,却是丁春秋将头发住了钢镖,运劲向他射来。全冠清忙手中铁笛格打,当的一声,将钢镖击得远远飞了出去。他想这星宿老怪果然厉害,只有驱蟒制其死命,当即将铁笛凑到口边,等要吹奏,蓦地里嘴上一麻,登时头晕目眩,心知不妙,急忙抛下铁笛,便已咕咚一声仰天摔倒。群丐大惊,当即有两人抢上扶起。全冠清迷迷糊糊的叫道:“我我中了毒,大大伙儿快快去”群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拥着他飞也似的急奔而逃,于满地尸骸、布袋、毒蛇、再也不敢理会。

    游坦之蹲在草丛这中,惊疑无已,不敢稍动。四下里一片寂静,十余名乞丐都缩成了一圆球,便如是一只只遇到的敌人的剌猬,显然均已毙命。

    那些巨蟒不经全冠清再笛声相催,不会伤人,只是紧紧缠住了丁春秋师徒。星宿派众人谁都不敢挣扎动弹,惟恐激起蛇儿的凶性,随口咬将下来。

    这么静了片刻,有人首先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神功独步天下,谈笑之间,随说便将这批万恶不赦的叫化儿杀得落荒而逃”他话未说完另一名弟子抢着说道:“师父,你莫听他放屁,刚才说那些叫化儿是‘大侠’、‘圣人’的就是他。”又有一名弟子道:“咱们追随师父这许多年,岂不知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刚才跟那些叫化儿胡说八道,全是骗骗他们的,好让他们不防,以便师父施展无边法力。”

    忽然有人放声大哭,说道:“师父,师父!弟子该死,弟子胡涂,为了贪生怕死,竟向敌人投降,此时悔之莫及,宁愿死在毒蟒的口下,再也不敢向师父求饶了。”

    众弟子登时省悟:师父最不喜欢旁人文过饰非,只有痛斥自己胡涂该死,将各种各样罪名乱加在自己头上,或许方能得到师父开恩饶恕。一霎时间,人人抢着大骂自已,说自己如何居心不良,如何罪该万死。只将草丛中的游坦之听得头昏脑胀,莫名其妙。

    丁春秋暗运劲力,想将缠的身上的三条巨蟒崩断。但巨蟒身子可伸可缩。丁春秋运力崩断,蟒身只略加延伸,并不会断。丁春秋遍体是毒,衣服头发上也凝聚剧毒。群丐向他击打或发射暗器,尽皆沾毒,他巨蟒皮坚厚韧滑,毒素难以侵入。只得群弟子还在唠叨不停,丁春秋怒道:“有谁想得出驱蛇之法,我就饶了他性命。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有谁对我有用,我便不加诛杀。你老是胡说八道,更有何用?”

    此言一出,群弟子登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有人说道:“只要有人拿个火把向这些蟒蛇身上烧去,这些畜生便逃之夭夭了。”丁春秋骂道:“放你娘的臭屁!这里旷野之地,前不把村,后不把店,有谁经过?就算有乡民路过,他们见到这许多毒蛇,吓得逃走也来及,哪里还肯拿火把来烧?”跟着别弟子又乱出主意,但每一个主意都是有着边际,各人所以不停说话。只不过向师父拼命讨好,显得自己确是遵从师命而在努力思索而已。

    这样过良久,有一名弟子给一条巨蟒缠得实在喘不过气来了,昏乱中张中向那蟒蛇身上咬去。那蟒蛇虼痛,张口向他咽喉反咬,那弟子惨呼一声,登时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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