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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上官鲁氏慌忙擦掉泪水。上官金童又喊:“她跳到你眼睛里去。”

    上官鲁氏终于明白了,只要能照清人影的东西,就有娜塔莎在里边。她把所有的盛水的器具都加上了盖子,把镜子埋在地里,窗玻璃上贴上黑纸,并避免让他看到眼睛。

    上官金童立即从黑色中看到了娜塔莎。他已从千方百计逃避娜塔莎的阶段升级到疯狂追逐娜塔莎,娜塔莎也从无处不在的阶段退步到躲躲闪闪的阶段。

    他对着幽暗的墙角喊:“娜塔莎,你听我说——”他向墙角扑去,脑袋撞在墙上。

    娜塔莎钻在柜子下边的老鼠洞里。他把脸贴在老鼠洞口,极力地想钻进去,而且他确实感到自己钻进了老鼠洞,在弯弯曲曲的地道里,他追逐着她,喊着:“娜塔莎,你不要跑,你为什么要跑呢?”娜塔莎从另外的洞口钻出来,消逝了。他四处寻找着,发现娜塔莎把身子拉得像纸一样薄,紧紧地贴在墙上。他扑上去,双手抚摸着墙壁,认为是在抚摸娜塔莎的脸。娜塔莎一弯腰,从他的腋窝下溜走了。

    娜塔莎钻进了灶膛,抹得满脸都是灰。他跪在灶前,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灰,他擦不掉娜塔莎的脸上的灰,却把自己的脸抹得一道道黑。

    母亲万般无奈,磕头下跪,终于请来了洗手多年的捉鬼大王马山人。

    山人穿着黑袍子,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脚上染着红颜色,手持桃木剑,嘴里嘟嘟哝哝,不知说些什么。上官金童看到他,想起那些有关他的神奇传说,就像喝了一大口酸醋,不觉精神一振,混乱的脑子里闪开一条缝,娜塔莎的影子暂时避开了。山人一脸紫皮,双眼暴突,长相凶恶。他咽喉发炎,吭吭咳咳地吐着痰,像鸡拉白痢一样。他挥舞着桃木剑跳着古怪的舞蹈。跳一阵子,好像累了,便站在瓦盆旁,念动真言,往盆里喷一口水,然后双手握剑,搅动盆里的水。搅一阵子,盆里的水果然有些发红。然后他又跳起舞来。跳累了,又搅水。盆里的水红得像血一样了。他扔下剑,坐在地上喘气。他把上官金童拖过来,说:“你看看盆里有什么?”上官金童闻到盆里挥发出一股中药的香味。他仔细凝视着盆中平静如镜的红水。水中映出的脸让他吃了一惊。他悲哀地想到,不久前还神采奕奕的上官金童变成了一个面容枯黄、—脸皱纹的丑八怪了。“看到什么了?”山人在旁边催问。娜塔莎沾满污血的脸从盆底慢慢升起来,与他的脸重叠在一起。娜塔莎脱下裙子,指着美丽的乳房上流血的伤口,低声骂道:“上官金童,你好狠的心啊!”“娜塔莎!”上官金童惨叫一声,便把脸浸在瓦盆里。他听到山人对母亲和上官来弟说:“好了,好了,把他抬到屋里去吧!”

    上官金童跳起来便与山人拼命。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攻击他人。他胆大包天,攻击的是一个跟魔鬼打交道的人。一切为了娜塔莎。他伸出左手揪住了山人下巴上的花白胡子,死劲儿地往下拽着,把山人的嘴拽成一个椭圆形的黑洞。

    山人腥臭的口水流到他的手上。娜塔莎用手托着伤乳坐在山人舌头上,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他受到鼓舞,更加用力地往下拽着,而且把右手也附加上去。山人的身体痛苦地折叠着,像中学地理课本上的狮身人面像。山人用木剑别别扭扭地砍着上官金童的腿。为了娜塔莎,他感觉不到腿痛;痛也不松手,为了山人嘴巴里的娜塔莎。他想到了松手的可怕后果:娜塔莎被山人咀嚼成糊状物,咽到肚子里去被消化掉了。山人的肠胃多么肮脏啊!这个滥施法术害死女人的恶魔!这个驱使可爱的小鬼为他推磨的魔头!他能剪纸成鸽倒还有几分可爱。他还能在一锅水里放上只纸船,然后坐着这船一夜之间到日本,第二天晚上返回来,带回一筐日本产的优质柑桔送给他的岳父品尝。这也有几分可爱。这个法术通天的家伙,你为什么伤害娜塔莎?娜塔莎,赶快逃出来呀!他焦急地呼唤着。娜塔莎坐在山人舌根上,好像聋了耳朵。他感到山人的胡子越来越滑溜。

    娜塔莎乳房上的鲜血流到山人胡子上。他双手不停地倒换着。血染红了手。山人扔掉桃木剑,腾出双手,揪住了上官金童的耳朵,使劲往两边拉开。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咧开了。他听到母亲和大姐的惊叫声。他死也不能放开山人的胡子。

    他们俩在院子里转起圈子来了。母亲和大姐也随着他们转起圈子来了。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妨碍了倒手的速度。山人利用这机会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背。他完全处于了劣势。他的双耳快要被山人连根拔出了,他的手背被山人啃到骨头了。他痛苦地哀嚎了。他心中的痛苦胜过了皮肉之苦。他眼前一团模糊。他绝望地想到了娜塔莎。娜塔莎被山人吞了,正在被他的胃液腐蚀着。山人的带刺的胃壁无情地揉搓着她。他的眼前由模糊变得像墨斗鱼的肚子一样乌黑了。

    外出打酒的孙不言悠进院子。他锐利的、富有军事经验的眼睛很快便分清了敌我、看清了形势。他不慌不忙地摸出酒瓶放在西厢墙根。母亲喊:“救救金童吧!”孙不言几下子便悠到山人背后,抡起手中的小板凳,双凳齐下。砍在山人绷得正紧的腿肚子上。山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孙不言的小板凳飞扬起来,砍中了山人的双臂,上官金童的双耳得解放。孙不言的两只小板凳来了一个双雷灌耳式,拍在山人的脸上。山人吐出了上官金童的手。山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他拄着桃木剑,紧闭着嘴。孙不言吼一声,他就筛糠般哆嗦一阵。上官金童放声大哭,他还要往山人身上扑。他想挖开山人的肚子,救出娜塔莎,但他的身体被母亲和大姐死死抱住,山人绕过虎踞着的孙不言,飞快地逃走了。

    上官金童的神志渐渐清醒,但依然不能进食。母亲找到区长,区长马上派人去买来奶羊。上官金童躺在炕上,偶尔也下地闲逛。他的眼睛还是直呆呆的。

    想起娜塔莎托着流血乳房的形象,泪水就像箭一样从他眼里射出来。他懒得说话,只是偶尔自语几句,见人来了,马上就闭了嘴。

    一个阴霾的上午,上官金童仰面躺在炕上。刚刚为娜塔莎的伤乳流过泪,他感到鼻子堵塞,脑袋发昏,浓重的睡意袭来。这时候,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从来弟和哑巴房中传来,驱散了他的睡意。他侧耳谛听着,累得耳朵嗡嗡响,也没听到别的动静。他刚要闭眼,却又传来一声尖叫,这一声比上一声拖得更长,也更加疹人。他感到心跳加快,头皮发紧。好奇心驱使他悄悄地爬下炕,踮着脚尖走到东间房门边,从门缝里往炕上望去。他看到,脱掉衣服后的孙不言,像一只漆黑的大蜘蛛,紧紧地箍住上官来弟细软的腰肢。他的蚂蚱一样发达的嘴巴,喷吐着白沫,一会儿咬着来弟的左乳,一会儿咬着来弟的右乳。来弟的长长的脖子搁在炕沿上,脑袋后仰着,脸像白菜帮子一样白。那两只上官金童在驴槽里见识过的丰乳,像两个发黄的馒头,软塌塌地瘫在肋骨上。她的乳头上流着血。她的胸膛上、胳膊上布满伤痕。原先光滑洁白的来弟,被孙不言整得像一条刮去鳞片的死鱼。她那两条长腿,一无遮掩地在炕上,像链枷一样抡打着

    上官金童呜呜地哭起来。孙不言伸手从炕头上摸起酒瓶,对着门板砸过来。

    上官金童飞跑着跑到院子里,捡起一块砖头,砸在窗户上。他粗野地骂着:“哑巴,你不得好死!”

    骂完了这句话,上官金童感到极度疲乏,娜塔莎的鬼影,在他眼前,像青烟一样消散了。

    哑巴的铁拳打破窗户,嘭地一声伸出来。上官金童胆怯地倒退着,一直退到梧桐树下。他看到那只铁拳缩了回去,有一股焦黄的尿液,沿着从窗格子伸出的塑料管,滴滴答答地流到窗前尿桶里。他咬着嘴唇往外走去,在厢房的门口,与一个神情古怪的人迎面相撞。那人佝偻着腰,两条长胳膊无力地耷拉着。他剃着光头,眉毛花白,两只黑色的被细密的皱纹包围着的大眼睛里,深藏着一种令人不敢正视的东西。他的脸上,全是大一块小一块的紫色疤痕,两只花花皮的耳朵,不是因为烧伤便是冻伤,萎缩得像猴耳一样。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散发着樟脑味的灰色中山装,两只骨节崎岖、指甲破碎的大手在大腿两侧抖动着。

    “你找谁?”上官金童认为这人一定是哑巴的战友,所以恶声恶气地问了一句。那人恭敬地给他鞠了一躬,用僵硬的舌头和笨拙的嘴说:“家上官领弟我是她的鸟儿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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