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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猪小说网 www.zhuzhu.la,纸婚2·求子记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转圈“结果嘛如你所言,也没那么恐怖,大家都挺热情的,没人难为我。”

    “那是自然的,好歹都是文明人,还得讲面子。快说说蒋曼琳,漂亮吗?”顾小影好奇得很。

    “漂亮,”许莘老老实实地答“身材好,模样好,皮肤好,气质好,说话也好听,不像她妈那么咄咄逼人。”

    “胸大吗?”顾小影的问题光怪陆离。

    许莘迅速被震撼了,缓了口气才答:“比你的大。”

    “咳咳,”顾小影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咳嗽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说“真的?”

    “真的,”许莘点点头,语气很同情“等有机会你自己去看看吧。不是我打击你,她真是挺漂亮的,有一种成熟女人的味道。也是生过孩子的人,可是怎么就那么有风韵呢我琢磨着可能一个女人最漂亮的时候就是三十多岁的时候,生完了孩子,事业稳定,有一定物质基础,身体也发育得比较全面了”

    “唉,管桐亏大了,”顾小影叹息“我上次说自己胸太小,他还安慰我说‘还不错’。我就纳闷了,你说他们在一起好几年,难道就没有摸一摸”

    “你可真是够笨的,”许莘嗤笑“你怎么就知道你老公吃亏了?他摸过能告诉你吗?他不安慰你,难道还要说‘老婆你胸真小,都凹进去了’”

    “我杀了你!”顾小影愤怒了“我是75a+!a+!”

    “姐妹a+也是a啊”许莘叹息了“你这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力了,我看你还是盯紧点你老公,好自为之吧!哦对了,蒋曼琳现在好像在哪个城市挂职信访局局长,少不了定期去省委转几圈,他们碰面的机会多着呢,你小心为妙!”

    终于含蓄地说完了这句话,许莘觉得如释重负。

    顾小影倒是乐了:“哟,不知道好马会不会吃回头草?我还真是挺好奇的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像我一样这么有奉献精神吗?天天独守空闺,就为了这么个不着家的加班狂。行,我倒是要看看,还有谁这么不怕死,愿意接收管桐这种货色。”

    “顾小影你又编排我什么?”电话那边突然冒出管桐的声音,吓了许莘一大跳,急忙跟顾小影告别,告别前还没完嘱咐:“蒋曼琳和蒋明波的事情你暂时别告诉他。”

    “我知道。”顾小影答应着,放下了电话。

    管桐显然是刚睡醒,站在顾小影面前看着她脸上莫名其妙的笑容,纳闷地问:“许莘?”

    “嗯嗯,对,她找了个男朋友,做医生的,今天去觐见她未来的婆婆了,效果还不错,”顾小影四两拨千斤地转移话题“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求你了,做点清淡的吧,”管桐很郁闷“绿色蔬菜行吗?韭菜除外!”

    顾小影哈哈大笑:“管桐你真是挺不容易的,难为你了。我就说嘛,你这样的体力怎么可能红杏出墙?你都快被我榨干了,上哪儿找精力去伺候别的女人?”

    “你——”管桐瞪着顾小影,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约也就是因为这段对话开拓了顾小影的思路——当顾小影再去找蒋明波的时候,就是有备而来了。尽管,她的思维之怪异,也在全地球人民的意料之中。

    上午,顾小影按蒋明波的指示去做完了监测排卵的b超,拿着单子回到蒋明波的诊室。蒋明波接过单子看一看,点点头:“还不错,左侧输卵管有颗快要成熟的卵子。”

    他又翻翻台历,指示:“下周一三五,同房三次。”

    顾小影目瞪口呆:“三次?五天三次?”

    蒋明波看看顾小影:“对啊,三次,同房完后再来我这里。”

    “大夫,这个,很辛苦的,”顾小影咂咂嘴,苦着脸“你也知道,这是件劳神劳力的事。”

    “你也知道”——这句话让蒋明波很无语,他想作为一个医生和一个未婚男青年,他应该说他的确是“知道”呢,还是其实他“不知道”呢“要不这样吧,医生,你能不能给点药吃?”顾小影踌躇一下,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问蒋明波“我刚才在门外等着的时候,看见有对小夫妻拿着几盒胶囊走出去,你能不能给我们也开几盒药?”

    “刚才?”蒋明波惊讶地看着顾小影“那两口子拿的是‘生精胶囊’,你要它做什么?”

    “也不用那么威猛的药,给点平和的就行,”顾小影“嘿嘿”笑一笑“你们不是中医吗?给弄点补元气的药呗。现在的人工作压力大,怕是元气不足你想想,那么多小士兵一起往前冲,都想去占领制高点,可如果缺乏生命力,半路上损兵折将太厉害,那最后就算占领了制高点,也不是个健康强大的形象吧!”

    “小士兵占领制高点?”听到这种形容,蒋明波失笑,拿过单子开药“那我开点滋补肝肾用的中成药给你吧,每次四粒,每日两次,一直吃到两盒都吃完为止。”

    他停住笔想了想,补充一句:“不愿意吃的话也没什么,不要强迫”

    “我知道了,”顾小影打断他,兴高采烈“我会按时来复诊的。”

    蒋明波摇摇头:“其实我一般会建议男方也来做个检查,但你们结婚时间也不长”

    “走了走了,”顾小影笑眯眯地起身,拍拍蒋明波的肩“谢谢你呀蒋医生,事成之后我给你请个大大的送子观音像来,就摆你这桌上,肯定气派!”

    蒋明波彻底哑口无言了。

    不过顾小影没想到,她还没怎么费劲游说,管桐就把药吃了。

    他吃药的时候有点大义凛然的架势,吃完了药扭头看一眼在床上坐着的顾小影,看她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还举举杯子道:“吃完了。”

    “哦,”顾小影表情呆呆的,提问都很机械化“你怎么这么爽快?”

    “虽然我觉得吃药作用也不打,不过钱都花了,吃就吃呗,”管桐放下杯子上床,一翻身压住顾小影“再说我也不像你控诉得那么柳下惠吧!”

    第一次听见有人主动说自己不像柳下惠,顾小影“扑哧”一下乐了。

    管桐瞥一眼顾小影,报复似的在她胸前咬一下,顾小影“哎哟”一声,伸手推推管桐的脸,只感觉道他的身体压着她,令彼此皮肤的暖意在空调的冷气中显得越发灼热起来。她有点感动地想:其实他就算不吃药,她也不能说什么,可是他显然是太了解她了,知道自己一旦不吃药,她是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说的。

    说起来,还是她任性——她性子急,就要赶紧做完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她受不了压力,就再把压力转嫁给他。其实她明知道,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爱与宽容,就好像他一定要给她在床头放的那杯温水一样,从来不需要语言,只有行动。

    而那一晚的“行动”缠绵温存,积蓄大半个月的激情迸发得如烟花般绚烂,漫天烟花散去后,女人嵌在男人的怀抱里,刚与柔,凸与凹,好像太极八卦图,文雅点说叫“阴阳契合”通俗点说叫“天造地设”造物主是神奇的,自始至终。

    只是没想到,不知道是中成药的作用,还是该归功于那段时间管桐工作不是很忙,所以能做到劳逸结合——反正到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七天的第四次,居然也都顺顺利利地完成了!

    第七天的夜晚,顾小影抱着被子蜷在管桐怀里东摸摸西摸摸,管桐握住她的腰轻轻捏一下,问:“得逞了?”

    顾小影“嘿嘿”笑两下,仰头看着管桐问:“你说,咱们这个月能成功吗?”

    管桐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没问题,我们都这么用功了。”

    顾小影想了想,终于还是把最担心的问题问出口:“老公,如果咱们就是生不出孩子,怎么办呢?”

    管桐很不以为然:“不会的。”

    “如果是真的呢?”顾小影追问。

    “如果是真的,就领养一个呗,领养一个小点的,还算是做善事”令顾小影惊讶的是,这次管桐居然没有采用“符号论”来解释问题,反倒是坦然地安慰她“即便那样也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你就当做上天为了维持公平,总要在给你圆满的时候拿走点什么,让你显得不那么圆满。多少感情好的夫妻都没有孩子,反倒有些感情不好的夫妻离婚前后还怀孕了,于是不是伤害自己,就是伤害孩子”

    顾小影觉得心底有暖意涌上来,往前蹭一蹭,在管桐怀里拱一拱,闷声道:“其实我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可是医生说如果我两个月都不能中奖,就要去做造影网上说造影特别疼,我害怕。”

    管桐拍拍她的后背:“不要逼自己逼得那么紧,万一两个月不行就三个月,三个月不行就四个月,蒋大夫讲的是医理,我们讲的是人性化。生孩子本来就是挺人性的一件事,还不能多尝试几次?

    听到这句话,一直害怕自己真有问题所以不得不去做检查的顾小影豁然开朗——可不是嘛,谁说医生说的就是一定要执行的?两个月不行还有第三个月,既然怕疼,为什么不对自己放松一点?

    想到这里,顾小影连日来如皮筋般绷紧的精神骤然放松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沉入梦乡。半睡半醒的时候似乎听见管桐起身调空调温度的声音,然后他探身过来给她盖好夏凉被,她迷迷糊糊地笑一笑,渐渐睡着了。

    等结果的日子里,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直到多年后都让顾小影刻骨铭心。

    那是种无法用简单语言形容的感觉,就好像你的左半边身体里怀揣着必胜的信念、期待的火光,然而你的右半边身体里却泼着一汪冷水,告诉你不要幻想了、不要期待了,再幻想再期待,等待你的也是失望。

    那滋味比等高考成绩还难受——高考上不了一本还有二本,二本后面还有三本和大专,然而生孩子这回事,落榜了就是落榜了。毕竟,如果真的生不出孩子来,你总不能生个小猫小狗做第二志愿吧?

    顾小影就这样每天幻想着“小士兵冲击大白球”的3d场景,幻想了十几天,或许是因为抱的希望太大,同时七个月来受的打击太多,到最后已经完全没有勇气再用试纸检测了。

    她是这么想的:不检测,虽然得不到好消息,但至少也不会得到坏消息。

    这十几天里顾小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段斐安慰说:“孩子会有的,迟早都会有的,你要放松,越放松也容易中奖”她听不进去;许莘安慰说:“鉴于你买过这么多次彩票却连两元钱都没中过,所以估计不孕不育的倒霉事也轮不到你”她还是听不进去;蒋明波从医学的角度论证说:“b超显示你的排卵功能是正常的”顾小影咧嘴笑一笑,心想要是b超连受精卵在输卵管内的移动都能看见该多好可见医学还有发展空间,因为人类的身体机能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顾小影苦着脸想:污染、辐射、假冒伪劣产品地球越来越危险了,可是接我们回火星的飞船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许莘给顾小影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家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琢磨:肚子痛,而且和来例假之前的疼法如出一辙估计这次又没戏了。

    于是接起电话的时候很是有气无力:“有事快说,没事收线。”

    “咦,你病了?”许莘很惊讶:“你老公呢?”

    “出差了,周末才回来,”顾小影哼哼两声“我没病,就是肚子疼,估计又快要为大姨妈的到来准备盛大而隆重的欢迎仪式了。”

    “不是吧”许莘愣了一下。“这个月不是都借助高科技手段了吗?我还问我妈了呢,她说这会儿怀孕最好不过,明天四月生孩子,不冷不热。”

    “应该是没中奖,我这会儿肚子胀得要命,好像平时月经不调的感觉。”顾小影郁闷地形容。

    “所以你还是应该先把内分泌调理好了再要孩子。我们社里一个同事就是吃了三个月中药才顺利怀孕的。当时给她看病的老中医还说起呢,现在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多身体不好的,得一点点调理。”

    “现在真觉得中医是个好东西,”顾小影点点头:“所以你还是好好和小杜大夫过日子吧,他反正不会失业。”

    “我得再考察他一下,”许莘乐了“对了,我的房子交房了,精装修,还不错。等你身体好了陪我去逛逛家具店,我可以按照你喜欢的风格布置,这样一旦将来你和管大哥吵架了,来我这里住,也有亲切感。”

    “我才不去,”顾小影翻个白眼“万一撞上你和杜屹北在那里演少儿不宜的场景,多玷污我纯洁的心灵!”

    “八字没一撇呢!”许莘抗议,然后嘱咐“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给我电话。”

    “行,”顾小影点点头“那我去找点益母草冲剂喝,肚子胀。”

    “能乱喝吗?”许莘有点迟疑“如果确定是没怀孕也就罢了,万一怀孕了,你喝益母草不是前功尽弃了?我看你还是买几个试纸确定一下。”

    顾小影想想,似乎也对,这才应承着挂了电话,去卧室柜子里拿“早早孕”试纸。

    一滴,两滴,三滴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五秒钟后,顾小影后悔了:因为当熟悉的一条红线再次跃然纸条上的时候,她险些崩溃。

    看吧,早就说过不要测不要测,她还是测了。

    果然就是这样:第八次失败!

    站在洗手间里,顾小影越想越气,最后怒气冲冲地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打算去常去的备孕论坛上发发牢骚,结果还没等她发言,一张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帖子名字是:这样的两条线算是怀孕吗?

    点击帖子进去看,发现原来是这么回事:一个女孩子用早早孕试纸测试,发现只有一条红线,另外还有一条线不知道是试纸质量问题还是怎么着,看上去若有若无,既像是怀孕后的反应,也像是肉眼发花所看到的幻影。总之最后两个眼珠子都看成斗眼了,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一条线还是两条线。五分钟后再去看,这次倒是两条线了,可是五分钟后才显示出来的结果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应该算是无效的。

    女孩子问:我这样算是怀孕了吗?

    底下一大堆回复,有人说五分钟后的显示结果不能当真,有人说很有可能是怀孕了,建议去正规医院检查还有个人的建议很让顾小影感兴趣,因为这人说可以多买几个牌子的试纸来试一试,每天试一个,如果红线渐渐变得明显,那就一定是怀孕了。

    顾小影看到这里,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再次跑回洗手间,当翻出刚才的那个试纸条的瞬间,她被震撼了:两条红线啊!五分钟后,她也有两条红线啊!

    几秒钟后,她迅速换了衣服,拿起钱包冲到楼下,宿舍区对面有个平民大药房,顾小影冲进去,指着摆放早早孕试纸的架子,豪迈地指挥仿佛员:“哪个最贵?买两个。”

    那副架势,一点都不像是在买价值二十元的早早孕试纸反倒像是买什么奢侈品。

    但二十元的豪华早早孕试纸并没有给顾小影带来多么大的喜悦——因为那号称怀孕后二十四小时就能检验出是否怀孕的试纸用清晰的一条红线在顷刻间击碎了顾小影所有侥幸的幻想。

    看着那一条鲜明的红线,顾小影再次哭丧了脸:这次,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幻灭”了!

    回到卧室,顾小影忍不住拿起电话拨打管桐的手机,在听到熟悉的声音的那一刻,顾小影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有些哽咽地告诉管桐:“老公,这个月,又失败了”

    管桐正在外地开会,急忙从会议室里出来,走到走廊里,压低声音答:“不会吧?我觉得不可能失败啊”听着他这么信心十足的回答,顾小影悲从中来:“二十块钱一张的早早孕试纸啊,不会有错的,就是失败了,又是一条红线,呜呜呜老公我不想活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应该再换个别的牌子试试,”管桐低声呵斥“再说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不是还有下个月吗?对了,你别买那二十块钱的了,你把每个价位的都买一张,就当闲着没事试着玩。我后天就回去了,你别胡思乱想!”

    顾小影抽着鼻子答应着,心里其实是万念俱灰——“闲着没事试着玩”管桐你说得好听,你难道不知道试一次就受一次打击吗,如今我那有限的意志力已经千疮百孔了呜呜

    (8)

    最郁闷的时候,顾小影再次上网,打开那个熟悉的论坛。真巧,她又看见了那张重新被顶上去的帖子。然而令她惊讶地是,在那张贴子里,楼主兴高采烈地宣布自己的确是怀孕了,不过因为受精卵着床过程中会出现疼痛反应,所以她现在是“痛并快乐着”!

    顾小影的眼睛随着“受精卵着床过程中会出现疼痛反应”这行字一点点变大,直到无法瞪得更大一些。

    几分钟后,顾小影再次抓起钱包飞奔而出,直奔中医院,在看见蒋明波的同时脱口而出:“大夫,你说二十块钱一张的早早孕试纸会不会不靠谱?”

    蒋明波推推眼镜,笑了:“那你可以用我们这里五块钱一张的试纸试一试。”

    十几分钟后,顾小影交完费、取完试纸、检测完,擎着试纸条左看右看地磨蹭到蒋明波跟前,纳闷地问:“怎么每次都这样,我都快看成斗眼了,还是看不清到底是一条线还是两条线。严格地说,是疑似有一条肉眼都看不太清楚的线”

    蒋明波接过试纸看一看,大大地笑了:“恭喜啊,你怀孕了。”

    “什么?”顾小影呆了,好消息来得太突然,她脆弱的小神经有点承受不了,忍不住问“二十块钱的试纸上还是一条线,你这五块钱的管用吗?”

    蒋明波挑挑眉毛:“不信?那你再去验血吧,那个最权威。”

    结果没想到顾小影都不带犹豫的:“没问题,你开单子吧。”

    蒋明波一边填单子一边开玩笑:“你也太不信任我们的试纸了。”

    “我是不信任我自己,”顾小影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完全不相信!”

    蒋明波摇摇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把单子递到顾小影手里:“没关系,来我们这里的都是被打击麻木了的人。你看旁边b超室里还有五个等着做b超的呢,我这就得过去看看,她们都是约好了要做人工授精的。”

    顾小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想如果这五块钱的试纸是个假冒伪劣产品,自己是不是也要有这么一天?

    然而,上天一定是听见了她的祈祷——一小时后,化验结果显示,孕酮41。2ng/ml,总b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138。42miu/ml。

    蒋明波指着化验数值笑着感慨:“你们还真幸运,才监测了一次就怀孕了。”

    顾小影傻呆呆地被喜悦和难以置信砸昏了头,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全没了,不光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表达一下此时此记得难以形容的心情,而且压根就是一路踩着棉花离开蒋明波诊室的很久以后,每当顾小影想起这一幕,都会忍不住想:真是不经历不知道,原来世界上最容易让人犯迷糊的,不是从天而降的打击,而是从天而降的喜悦。

    她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结结巴巴地打通了电话,告诉管桐说:“我怀孕了。”

    管桐好不容易才在上一次的电话之后接受了本月再度失败这个事实,结果又接到一个全面颠覆性的电话,差点没缓过气儿,半晌才说:“你说什么?”

    “我说,这次你居然不是吹牛,”顾小影咽口唾沫“那个我居然真的怀孕了。”

    “你昨天还告诉我说没怀孕的。”管桐有些不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如它有可能是过期产品,有可能是假货,有可能是挂羊头卖狗肉总之,盲目迷信试纸,只能证明这地球很危险!

    管桐本来就晕着,被顾小影这么一说更加晕了:“别扯投用的,你就说你是真的怀孕了吧?”

    “是!”顾小影咧开嘴“恭喜你,管桐同志,你要做爸爸了!”

    隔着几百公里远,听着手机里传来那憋不住的笑声,管桐眨眨眼,再眨眨眼。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渐渐有笑客爬上脸——他这才知道,原来,知道自己要做爸爸了,是如此神奇的滋味!

    好像一股血流,从脚底一路攀援而上,到心脏,流一圈,再冲到大脑里,反复激荡,那滋味太神奇。他不知道怎样形容得更具体一点。他只是呆呆地站在会场外的走廊上,眼睛盯着窗外茂密的绿树,心里有一团喜悦像乱七八糟的野草一样争先恐后地疯长,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神奇的幻想:在他老婆的肚子里,居然真的有了一颗种子,而它将慢慢长大,最后成为一个会哭会笑会叫“爸爸妈妈”的娃娃?

    管桐看看手里已经挂断的电话,终于进发了无法遏制的激动——那激动促使他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家去,恨不得抱住他的小妻子转几个圈——这是真的吗,他们真的要有一个孩子了?!

    喜悦铺天盖地,在无数次让人绝望的打击之后,姗姗而来。

    就这样,顾小影终于用自已的亲身经历证实了什么叫做“欲扬先抑”、“一波三折”——正是因为避受过灭顶的打击,因此才显得喜悦如此盛大!

    周六晚上,顾小影坐在床上一边看杂志一边等管桐,等得犯困还在等。管桐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走在楼下仰头看见卧室里的灯光时管桐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小沸腾了一下。手里拎着行李袋,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开门的时候还拿错了钥匙,结果用了很久才打开门。

    好不容易进了门,管桐兴冲冲探头往卧室里看一眼,果然就看见顾小影正笑眯眯地靠在床头,手里拿本杂志看着他。目光相撞的刹那,顾小影摆摆手:“孩儿他爹!”

    管桐乐了。

    等到管桐终于把行李放好,洗漱完躺到床上,时针已经值到十二点,喜悦太强烈,也不觉得困了,反倒迫不及待地掀开薄薄的被子道:“让我摸摸。”

    “摸肚子?”顾小影笑着说:“你孩子还小着呢,肉眼看不见。”

    “多少天了?”管桐仰头问。

    “从末次月经第一天开始算是三十五天,实孕也就二十天左右吧,”顾小影晃着自己的小手指头“现在估计还没有指甲大,”

    “那我明天去买几本书回来学习学习,看看孕妇都有些什么注意事项。”管桐一旦进入了“准爸爸”的角色,就史无前例地絮叨起来。

    “买书?”顾小影瞥管桐一眼,笑了“你去我桌子上看看,那里跟备孕、胎教有关的书起码十几本,敢情我这七个月来在学习什么知识你都没留心过啊!算了,别买书了,你把我书桌上的那些书看完就保证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准爸爸了。”

    管桐有些惊讶:“真的?我怎么没注意到?”

    “你眼里只有国计民生的大政策,哪有我们小老百姓生老病死的寻常事?”顾小影揶揄他。

    管桐“呵呵”笑一笑,搂着老婆问:“告诉爸妈了?”

    “我妈忒激动了,说是要马上来,我说没必要,我现在挺好的,她才决定过几天公休假的时候来。他们可以休三周,”顾小影往管桐怀里缩一缩“告诉你爸妈了没有?”

    “他们也挺高兴,”管桐看看顾小影“需要我妈来照顾你吗?”

    “照顾我?”顾小影乐了“你觉得是谁照顾谁啊?超市里的标签看不懂,公交车站牌也看不懂算了,我自食其力挺好的。”

    “能行吗?”管桐承认她说的是事实,也不多计较,只是很担忧“现在你还没反应,过几天吃饭怎么办?你上次不是吐得很厉害?”

    “那我就去外面的饭店买外卖,”顾小影还挺乐观“有钱就行,总有人给你伺候到嘴边。”

    “饭店的东西虽然好吃,不过不健康吧,”管桐皱眉“还是自己家的东西让人放心。”

    “我一定能撑住!”顾小影握拳发誓!

    管桐看她那副认真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不过,撑得住或撑不住,真不是完全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因为大千世界尚且无奇不有,何况小老百姓家里,总会遭遇点不测风云,比如——管利明受伤。

    这完全是个始料未及的突发事件:某日,管利明从自家梯子上摔下来伤到了腰,开始时以为没事,也就没怎么重视,等到腰疼得直不起来的时候才想到去医院,接过医院要求住院治疗。谢家蓉打电话给管桐,管桐一听就急了,只会他妈带着他爸来省城检查,顾小影不可能不同意,而且还得全力支持。于是管利明和谢家蓉就顺理成章地来了省城,然后管利明住进了中医院,谢家蓉住在管桐家。再然后,照顾病人的重担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谢家蓉和顾小影的肩上——因为管桐又要出差了。

    顾小影长这么大没照顾过病人,一听说这事儿就有点懵,问管桐:“需要我做什么?”

    管桐正在出差的火车上,只能在电话里交代:“你怀孕呢,别累着自己,要不就在家做点饭,让我妈跑医院送饭,如果有脏衣服拿回来,你用洗衣机洗洗,需要交费的时候去交费,那个我妈干不了,她不会签字。她也听不懂医生介绍病情,每天早晨查房的时候你去看一眼,听听医生说什么。”

    顾小影点点头,心里有无法形容的滋味在翻腾——在此之前,她本来不知道不识字是如此不方便的一件事,她也压根没有想到还不到六十岁的人居然会不识字,她以为这种事只有刚建国的时候出现过。

    于是顾小影就开始奔波在从家里到医院的路上了——因为怀孕前水平就不高,所以怀孕后被取消了开车的权利,于是只能坐公交车或者出租车,她本来是打算教给谢家蓉怎么坐出租车的,但是教了几次后就彻底泄气了:谢家蓉不是缩在路边不敢伸手拦车,就是好不容易拦到了车但无论如何也没发跟出租车司机说明白自己要去哪里每次遇见这种情况,顾小影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捂着脑袋无言以对。

    她能说什么呢?若是放在以前,在书上看见这种细节的时候,她只会哈哈大笑着指控小说骗人,他会用管桐的理论证明这些段落一定是作者为了强化家庭矛盾,渲染家庭危机而可以编造出来的可是她要亲自经历了才知道,原来生活比小说复杂得多,而生活中的细节也远比小说中的桥段要出人意料得多。

    不过后来之所有没有选择出租车作为每日交通工具,是谢家蓉提出来的——顾小影没想到从中医院到省委宿舍居然需要十二元的车费!十二元啊,这几乎是一斤排骨的价格!想想吧,她谢家蓉每天至少要坐出租车赶一个来回,那就是一天要吃掉两斤排骨!

    十二元,在大城市的人们眼里其实太平常。可顾小影听谢家蓉这样算账,心里那么辛酸。她甚至不能告诉谢家蓉,在更大一点的城市里,十二元几乎不过是出租车起步价——由于生活背景的缘故,她俩在消费观念上的差异早已不是一点两点。

    于是就开始了这婆媳俩的公交车生涯——顾小影带谢家蓉去公交车站,指着阿拉伯数字“19”的那个站牌问谢家蓉:“妈妈,你认识这个数字吗?”

    谢家蓉有点拿不准地说:“这是十九?”

    顾小影点点头,很欣慰地吁口气:“对了,这是十九路车,妈妈你就上这趟车,坐四站,然后下车,咱们再去换乘302路车。”

    谢家蓉很茫然:“换乘?”

    “咱家到中医院没有直达车,”顾小影解释,一抬头刚好看见一辆十九路车从远处驶来,匆忙拉着谢家蓉往停车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塞给谢家蓉一张卡“这是公交卡,妈妈你上车的时候把这张卡在收费的小机器前面晃一下。”

    “哦,好嘞。”谢家蓉笑着答应。

    顾小影看着谢家蓉饱经沧桑的脸上那憨厚的笑容,心里忍不住叹口气,一手拉着谢家蓉,随着尚不算太多的人流上了车,轮到顾小影的时候她用自己的卡在读卡器前面刷了一下,然后转身看着谢家蓉,谢家蓉刷一下,没刷上。

    顾小影急忙喊:“凑近点。”

    谢家蓉赫然地看着顾小影,凑近一点,还没刷上。

    顾小影往前走一步,扶住谢家蓉的手:“低一点,太高了。”

    “哦。”谢家蓉依着顾小影的姿势刷一下公交卡,又憨厚地笑一笑,后面的人已经开始着急地喊“快点快点,别堵着车门”司机师傅也有点急“哎你们刷完了没有啊,刷完了赶紧往里走”一场小小的混乱就此展开。

    站在公交车上,顾小影看看身边有些局促的谢家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似乎有种预感,那就是一切麻烦都还刚刚开始。

    9

    事实证明,顾小影的预感是很准确的。

    继谢家蓉好不容易学会了上公交车要刷卡“前门上后门下”等规则之后,看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她不认识字,所以看不懂公交车站牌,也没有听取公交车上语音报站名的习惯(即使偶尔听到几次也听不懂),好不容易靠着数停车次数的方式弄清楚了要在哪一站换乘,可是因为302路是区间车,所以又分不清自己到底要乘坐哪个区间的车,后来终于靠着向司机打听的方式弄清楚了(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遇见一个能听懂谢家蓉口音的伶俐司机),接过因为不晓得要提前往后门口走,常常险些错过下车的时间,最后终于什么错都不犯了,可是谁也没想到,某天市政修路,中间有一段道路换了停车地点,结果谢家蓉昏头昏脑下车之后迷路了。

    那天,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建筑物,谢家蓉手足无措。

    她找人打听,隐约知道要往回走,然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左拐,往北走五百米,往西拐,再走二百米后往北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拐的,反正拐了几个弯之后是距离中医院越来越远了于是,在家做饭洗衣服的顾小影就在中午时分收到了管利明借别人的手机打来的电话,开篇第一句:“小影啊,你妈丢了!”

    顾小影吓得一哆嗦:“不会吧,她已经学会坐公交车了。”

    “她到现在都没来医院,”管利明急得什么似的“她又不认识字,说话人家又听不懂,她胆子还小,活到这个岁数除了你家,她最远就去过我们镇上这可怎么办?”

    “你别急爸爸,我这就出门去找,”顾小影急忙答“你中午就订医院餐厅的套餐吃吧,我去找妈妈,找到之后晚上再给你送饭。”

    “你小心点,”管利明很恼怒地又叹口气“你说这不是添乱吗?”

    “没事的没事,我去找,”顾小影虽然也觉得挺添乱,但这话她不能说,只能安慰“我这就出门!”

    放下电话,顾小影换上衣服,撑上阳伞往外走——酷暑天,下雨之前,天气闷热,她热得满头大汗,沿着改道后的302线路开始找,可是这城市这么大,压根无法找起!

    从上午找到下去,顾小影整整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走了五个小时,累了就随便在马路边坐会儿喝口水,饿了就买两个小笼包,她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大海捞针”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想到要先给谢家蓉配个手机。

    终于到傍晚的时候,顾小影接到了一个电话,居然是邻居家打来的,听见谢家蓉的声音的刹那,顾小影腿一酸,差点瘫软在路边。

    谢家蓉显然也累坏了,气息不足地说:“小影啊,我好不容易走回家了,你在哪儿?”

    顾小影鼻子也酸了,眼泪不争气地就落下来,她想抱怨,甚至想发脾气,她若依着自己的脾气就该大吼大叫说:“你说我能在哪儿,我这不是满大街地找你吗”可是她不能,还得好声好气:“妈妈,我在外面,你去哪里了?”

    “我迷路了,找不到医院了,好不容易有人教给我怎么走回家,这城里可真大,走得我腿都要断了”谢家蓉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顾小影听得却越来越上火。

    “我这就回家。”她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手机,站起身拦下一辆出租车往省委宿舍走,出租车里开着空调,顾小影一接触到车厢内的冷气的刹那,险些被酷暑烤焦了的灵魂凉爽地迅速舒展开来。

    她瘫软在出租车的后车座上,感觉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往外置换着热气,他一动都不想动了——五个小时,在炙热的太阳下,三十九度的天气里,顾小影觉得自己想哭都哭不出来。

    就这样,一场迷路风波算是突然爆发却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作为人家儿媳妇顾小影只能笑着安慰谢家蓉“没事的,没事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打架也别把她当什么女性楷模——其实她肚子里有一肚子火,急着宣泄到管桐头上,甚至恨不得和谢家蓉大吵一架,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积德了还是造孽了,找了个男人还算靠谱,可是这个靠谱男人的妈怎么就能这么不靠谱?

    但她没法在谢家蓉面前说这些话,或许是因为谢家蓉那副抱歉的笑容,或许是因为她脸上那分明已经知道给别人添了麻烦的表情,也或许是因为扪心自问时顾小影心底的那点内疚,她叹息着想:如果自己能多带谢家蓉坐几次公交车,如果自己能提前预料到这些突发状况从而避免意外发生,如果自己能再多一点婆媳相处的经验会不会一切就能不一样?

    可是你也知道,生活中的挑战无处不在,它虽然琐碎,但比小说还要跌宕。

    比如,十几个小时后,第二天一早,顾小影惊恐地发现——她见红了。

    那一瞬间,顾小影险些停止心跳,她几乎是疯了一样从卫生间冲出来,拿起手机就给蒋明波打电话,蒋明波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响了很多声都没人接,顾小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手忙脚乱,谢家蓉看见了,还纳闷地跟进来问“你怎么了”顾小影顾不上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按着重播键终于,第n次重播后,蒋明波接起来电话。

    “刚才去查房了,”蒋明波还乐呵呵的“找我有急事?”

    “我见红了,”顾小影带着哭腔“怎么办?”

    “先不要慌,”蒋明波的声音一沉“马上来检查。”

    顾小影抓起衣服冲出门,谢家蓉跟在身后一叠声地问:“怎么了,小影,你有什么急事?”

    顾小影头也不回甩下一句话:“没事。”

    谢家蓉还在后面说着什么,但顾小影顾不上了。他不知道这次见红是不是因为昨天五个小时的步行,如果是——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谢家蓉相处,当然顾小影也知道谢家蓉没错,可是她顾小影也没错啊,为什么每次都要她为他们老管家惹来的麻烦埋单?

    到了医院,蒋明波迅速带顾小影进了b超室,第一次在蒋明波面前脱衣服的时候顾小影连心理障碍都顾不上了——蒋明波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医术精湛的医生,这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最终蒋明波舒口气宣布:“孩子暂时没事。”

    顾小影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全身的血液终于恢复了正常流动。

    可是蒋大夫很不高兴:“你知不知道流产过的人容易形成习惯性流产,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小影唯唯诺诺地跟在蒋明波身后往诊室走,一边听他数落:“回去后找个能上门服务的诊所,按照我开的针剂定时打针,从现在开始必须卧床,不能走楼梯,不能拎重物,不能同房”

    顾小影不停地点头,蒋明波看她这个样子,难得地发了脾气:“你到底干什么了,不知道怀孕前三个月很危险吗?人家上班族都恨不得请假回家躺着,你这个有暑假的还不老老实实躺床上保胎?你说你”他不往下说了,只是坐在桌前瞪着顾小影,顾小影苦笑着,没法答话——难道她能说她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婆婆?她能说她婆婆之所以失踪是因为不会坐公交车,不认识道路指示牌,听不懂好心人指的路?她能说蒋明波你姐姐甩掉的大麻烦如今都是我的麻烦,你妈英明神武,我自作自受她能这么说吗?

    她什么都没法说,她心里比黄连还苦,却只能把所有苦咽下去,烂在心里。

    结果,顾小影千算万算,最后还漏算了一条——管桐出差回来后先去医院看管利明,于是听管利明说了谢家蓉迷路始末,他出了病房就急匆匆地给顾小影打电话,恰好顾小影刚从医院出来不久,正在宿舍区里的诊所约上门打针事宜。

    管桐问:“你在哪儿?”

    “咱家楼下,”顾小影本想说自己在诊所里,可是仔细想想,还是决定等他回家后面对面给他讲自己决定给谢家蓉买手机这件事,便也没有多说,只是问:“你回来了吗?”

    “我刚下火车,先来看了看咱爸,机关有事,我过会儿还得回办公室,”管桐皱眉头“你没跟咱妈说清楚怎么坐公交车吗,为什么她还能迷路?”

    顾小影听到这句话,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就蹿出来,从结婚至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忍耐顷刻间土崩瓦解,她忍不住冷笑:“管桐,如果在你妈和你孩子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管桐站在中医院门口等了很久也没拦到出租车,也有点上火“你别又转移话题啊顾小影,我妈她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没出过门,又不识字,咱们得提前把什么问题都考虑到,你说一个老太太迷路了,在大太阳底下一个人走了大半天,这不得累死她吗?换了是你妈,你不心疼吗?”

    “我妈认识字,我妈会坐出租车,我妈更会开车,”顾小影咬牙切齿“我不跟你说这么多没用的,你要是现在有时间,快点给我滚回家!”

    “你怎么说话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管桐怒了“我这不就是问问怎么回事吗,我还得回单位准备下午开会的事”

    顾小影深吸一口气,闭一下眼,然后才一字一句地对着手机说:“管桐你听好了,你妈迷路大半天,我在大街上找了她五个小时,五个小时啊我是个孕妇你知道吗?我是个曾经流产过的孕妇你知道吗!就在刚才,蒋明波告诉我说,我今天之所以见红是因为先兆性流产!我昨天要是再多走几条街,你的孩子就没了!”

    顾小影怒气冲冲地吼完最后一句,眼泪终于没憋住,噼里啪啦落下来,她恨恨地挂断电话,然后抬起胳膊使劲擦把眼泪,回想一下昨天悲惨的遭遇,再看看自己跟下这副因为打了一针黄体酮而一瘸一拐的模样,气得直想找棵树使劲踹两脚,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家走,心里憋屈得要死,恨恨得想:为什么男人不用生孩子?为什么他们爽一爽就能当爹?为什么他们就会大呼小叫还一点罪都不用遭?你说他们凭什么!

    电话另一边,管桐听完顾小影的话基本上僵住了。

    几秒种后,他的大脑恢复运转,于是再也顾不得文明礼貌,几乎是抢着冲上了一辆空出租车,直奔家的方向而去,他一路上都心惊肉跳的——上次顾小影流产后被他吼,这次她险些流产,居然又被他吼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扭结起来,恨不得真的能有把荆条让他背着回家谢罪。

    一路催着司机师傅飞车到楼下,管桐连找零都顾不上拿就往家跑,回家就看见顾小影躺在床上闭着眼,听到他进门的声音掀开眼皮看一眼,又毫无表情得闭上。

    管桐急忙坐到床边,握住顾小影的手问:“你怎么样了?”

    “没事,”顾小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连眼都不睁,只是使劲把他的手甩开。

    “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管桐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医生怎么说?”

    “保胎。”顾小影一个字都不想跟这个人多说。

    “怎么保胎?”管桐没听说过这个词儿,皱着眉头看着顾小影。

    顾小影语调平平,闭着眼做机械复述:“不能下楼,不能干活,不能同房,只能躺着,每天有医生上门打针。”

    管桐心疼得要命,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你别去医院了,就好好躺着吧,医生说没说要躺多久?”

    “两周后去复查。”顾小影还是不睁眼。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管桐不停地叹气,都语无伦次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表达内心的负罪感,见顾小影还是没反应,他只好转移话题:“咱妈呢?”

    “去医院了。”顾小影说完这句话就翻个身彻底不理他了。

    管桐低着头坐在床边也不说话了,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他倒是真的理解了一句老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10

    后来的日子,毫无疑问,管桐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包身工,才慢慢消了他老婆的怒气——他和谢家蓉分工,谢家蓉主要去医院照顾管利明,而他负责在家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地伺候卧床的顾小影。因为态度很诚恳,再加上自古“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道理使然,顾小影气儿顺了也就自然而然不再多做计较。

    不过也是拜这段插曲所赐,顾小影痛定思痛,琢磨出个道理来:人这辈子避免不遭遇突发状况,但要尽量在事前想到一旦突发意外时所可能采取的应对措施,已将损失减到最少。比如,她应该早点教会谢家蓉使用手机——尽管这个教学过程会比较漫长,但总比找不到人要好得多。

    好在现在管桐回家了,所以顾小影把买手机、教谢家蓉使用手机的任务都交给了管桐。管桐一是觉得顾小影此举措是颇有道理,而是因为理亏,所以即便他老婆没道理他也会老老实实去执行。结果一来二去,连管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要谢家蓉学会并习惯使用手机,的确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开始时是谢家蓉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拨出键和停止键,或者常常忘记是要先按拨出键还是先按号码,后来设定了一键拨号,总算能拨出电话了,但有发生了你一接听她就挂断的现象,或是你已经开始“喂喂”地喊着了,而谢家蓉那边却完全没有跟你对话的意识;等到谢家蓉好不容易学会对着手机说话了,可还是跟没手机一样——因为她要么是出门不记得带手机,要么就是带了手机去诶那位不习惯而听不到手机铃声。再后来终于等到她习惯了手机铃声的时候,又不知道查询余额或者给手机充电新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而这些问题恐怕在很多人看来都是难以想象的。

    看见连管桐都一脸很崩溃的表情,顾小影终于怀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小念头原谅了他——她知道这种想法不厚道,可是苍天可鉴,这种事情换了谁,谁也不会一点情绪都没有吧?何况她差点弄丢了孩子,还要被指责是没有照顾好老人身体与心灵双重受创,她不冤吗?

    将心比心,老话说得好“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现在她引申了另外一句话:不嫁人不知爹妈亲。

    因为顾小影遵医嘱只能卧床,所以做饭、洗碗之类的事需要有人代劳。最初一些日子还好,顾妈有公休假,所以可以来省城照顾女儿,可假期毕竟是短暂的,加之工作又忙,最后顾妈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女儿家。走的时候顾妈烙了女儿喜欢吃的饼,报了整整四个饭盒的包子,捏好了两盒小混沌顾小影躺在卧室里,听着姑妈在厨房里剁肉馅的声音,需多次都忍不住想哭。

    兴许,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做女儿的才能体会到生活在妈妈身边的好处——你可以和妈妈吵架,她得嗓子或许很大,但永远不会生你的气;你可以抱怨妈妈今天炒的菜不好吃,她会翻白眼说“不爱吃别吃”但第二天还是换着花样给你做饭是这样的,外面的世界再大、在繁华,其实都不如小城里妈妈身边安宁祥和,因为有妈妈在,就有人给你遮风挡雨;有妈妈在,你就永远受不了委屈。

    可是,要知道这些,总是要以我们远离家乡为代价——哪怕没有远离,也总要等到成为了别人家的媳妇,才知道在自己家里,做妈妈的女儿,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顾妈走后,管利明也出院了,小小的房子里挤了四个成年人,其中两个还都要卧床,所以用顾小影的话来说,就是每天家里都洋溢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和被窝气息。

    顾小影从没有和公婆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这么久,也是要真的相处了才知道:以前她印象中那些以为已经很经典、很彪悍的记忆,比如管利明的唾沫星子和谢家蓉用来剔牙的筷子尖都太微不足道。

    顾妈走后的第一天,一家人的饭菜烹饪工作就交到了谢家蓉手上,顾小影还记得谢家蓉的烧牛肉做得很好,简直是超凡脱俗,所以之前并不担心自己的饮食质量,不过那天之后她才知道,所谓烧牛肉,那是逢年过节或偶尔全家团聚时用来表达喜悦庆祝之情的菜品。而平常日子里,管家的饭桌上,其实是没有肉的。

    比如第一天的午饭,主食是馒头,菜是素炒油菜和素炒藕,晚饭主食还是馒头,菜是素炒土豆丝和菠菜粉丝汤;第二天的午饭主食仍然是馒头,菜是素炒西葫芦和西红柿炒鸡蛋管利明吃得仍然是“呼噜呼噜”的,一边吃一边赞扬道:“小影,你家这个花生油好啊,香!”

    顾小影愁眉苦脸地看着一桌子绿色蔬菜,答:“爸爸,咱们都好几天没有吃肉了。”

    管利明和谢家蓉似乎这才发现饭桌上的确是没有肉的,管利明笑了几声,指挥谢家蓉:“晚饭炒点肉。”

    谢家蓉点头。

    于是,晚上的饭桌上就出现了芹菜炒肉丝顾小影看着盘子里那有限的几根肉丝,更加悲从中来,她掐指算算,按上次怀孕时的经验,估计再过两周就要迎来让人谈虎色变的“妊娠反应”如果在这之前在不囤积点脂肪,只怕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吃不进去肉类了。于是饭后,趁管利明看电视,谢家蓉洗碗,谷小影回到自己屋,偷偷关上卧室门,打电话给管桐,小声说:“管桐,你能让你妈做点肉吃吗?”

    “肉?”管桐在加班,都没反应过来“冰箱里不是还有肉吗?”

    “我都吃了两天兔子食了,”谷小影小声抱怨,顺手对着镜子扒了扒自己的眼皮“在这么吃下去,我压住子都快变成红色的了!过几天妊娠反应,我拿什么来吐?”

    “你想吃肉,直接跟他们说不就行了。”贯通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听明白了才觉得好笑“你也不用这么见外,他们平时节俭惯了,不太习惯天天吃肉,你让妈炒菜的时候多放点肉就好了。”

    “仅仅炒菜时候放点肉那不还等于是在吃草?”谷小影哭丧着脸“咱们不能墩锅排骨吗?天天吃草我吃不饱,晚上九点多就开始饿。”

    “那我跟他说吧,”管桐一口答应“明天炖排骨。”

    顾小影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果然饭桌上就有排骨了,只是为什么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看上去就很腻人呢?

    顾小影想想管桐说过的话“不用这么见外”便直接问谢家蓉:“妈,咱家炖排骨都不撇掉上面的油吗?”

    “撇油?”管利明觉得不可思议“吃肉不就是为了补点油水?油都撇掉了,肉还有什么味儿?”

    顾小影张口结舌,转转眼珠子,不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顾小影终于定期过上了“有肉吃”的日子,尽管平常日子里饭桌上永恒不变的仍然是“时令蔬菜炒猪肉”这道万变不离其宗的菜,但有肉就比没肉强,顾小影深知生活不能太完美的道理,遂忍了。

    有过两天,新情况出现了——因为管桐总是不回家吃饭,所以谢家蓉和管利明决定中午炒菜的时候多炒点,晚上就不炒了,把剩饭热一热,很方便,据说还更加有味道。

    于是顾小影就再度愁眉苦脸地吃了几天剩饭剩菜——开始的时候内心不是不委屈的,想顾妈在这里的时候天天变着花样做饭,恨不得把满汉全席都搬到女儿面前,可是换了公婆做饭,就只能吃剩的而万能的搜索引擎告诉我们“有些隔夜菜特别是隔夜的绿叶蔬菜,非但营养价值不高,还会产生治病的亚硝酸盐,亚硝酸盐进入胃之后,在具备特定条件后会生成一种称为nc(n—亚硝基化合物)的物质,她是诱发胃癌的危险因素之一”这导致顾小影每次拿起筷子的时候都觉得有一团怨念在自己心中逐渐膨胀开来,不吐不快。

    然后好在他终究还是没有贸然地发脾气——因为她仅仅是多看了一眼,便发现在分配中午喝剩下的西红柿鸡蛋汤的时候,谢家蓉把汤里的鸡蛋都盛给了顾小影,他似乎是到这时才意识到管利明或者谢家蓉,他们不是对她不好,而仅仅是因为生活上一贯的贫穷,才导致他们在表达“好”的方式时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所以那晚顾小影就没有早早睡觉,而是一直等到管桐回家,给他讲述了自己近一周来的生活,以及从一道西红柿鸡蛋汤中所发现的道理,末了,顾小影叹口气:“我知道他们对我很好,把好东西都留给我吃,不过剩饭剩菜确实不科学,以前你回家的时候我愿意做很多菜,是因为想让你多吃几道家里的菜,哪怕你走后我天天吃剩菜都没关系。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东西吃多了怕是对孩子不好,所以跟妈说一说,以后还是每顿饭少做点,尽量不要吃剩菜吧。”

    管桐听完了,也沉重地叹口气,坐到顾小影身边说:“行,我去跟妈说。”

    他看看顾小影,好似感叹:“他们真是苦了一辈子,以前一天只吃两顿饭,现在吃三顿了,还顿顿都炒菜,不适应啊”就这样,在管桐的协调下,剩饭剩菜从饭桌上消失了,而且管桐还跟谢家蓉商量着每顿饭多做几个菜,每个菜少做一点,这样花样多,营养也全面,顾小影为这个改变感到欣喜,晚上还使劲亲了管桐几下以示奖励。

    这在几百公里外的顾妈也惦念自己闺女的饮食问题,可是更担心自己闺女因为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不懂事结果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顾妈都要嘱咐女儿“不喜欢吃不要明说,好歹现在还有中服务叫做‘外卖’”对此,谷小影自然是点头答应的,不过答应归答应,其实她心里再有数不过:自己就算愿意订外卖,管利明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他那人,花点钱就跟要了他老命似的,尽管花的还不是他赚的钱。

    就这样,在顾小影保胎的日子里,因为自己不能亲自下厨,便有幸吃到了各类从未见过的食物——比如酱油拌面条。简单地说就是把面条煮熟后倒上酱油伴着吃,据管桐解释,这在以前都是很奢侈的事物了。不过在顾小影的争取下,每次吃酱油拌面条的时候,谢家蓉会额外炒一“时令蔬菜炒肉丝”顾小影夹一些放在面碗里,姑且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带有创新风格的“阳春面”

    在饮食之外还多了很多“冷幽默”风格的小段子——比如谢家蓉不习惯用冰箱,所以总是把剩饭剩菜放在餐桌上,然后在盛有剩饭剩菜的碟子上盖一张报纸,谷小影看见后踌躇再三,还是告诉谢家蓉“报纸不干净,不要放在饭菜上面”等停了谢家荣解释之后,原来他之所以要这么样做,是因为顾小影和管桐的家里没有用来盖碗碟防苍蝇的纱罩,而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有这种必备物品,可见城里人真是太不讲卫生了顾小影听了哭笑不得,只好再解释说:“妈妈,我们这里挺干净的,没苍蝇。”

    一起生活还会面临交流障碍——比如谢家蓉只能听懂最简单的词汇和语言,稍微书面化一些的就无法理解。某日顾小影看电视,里面正好讲到小孩子误吞电池从而腐蚀了食道,险些危及生命的案例,顾小影心有余悸地告诉谢家蓉:“妈妈你看见了吗,咱们以后看好孩子可要小心一些,不能让小孩子乱咬东西,这个废旧电池里有稀硫酸,一旦吞咽下去很有可能会腐蚀食道,甚至送命。”谢家蓉听不懂,只重复:“送命?送啥命?”顾小影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这才一边必画着自己的喉咙,一边重新翻译道:“就是说不能让小孩子乱吃东西,刚才电视里面说有个小孩子吃了旧电池,电池里面有毒水,毒坏了他的嗓子,差点死掉!”谢家蓉恍然大悟,顾小影无语中。

    当然还有更绝的典故——顾小影遵医嘱要卧床,所以洗衣服就成了件麻烦事,不过好在他不需要出门,需要洗的衣服无非就是内衣内裤外加睡裙一件,所以常常由管桐代劳,顾小影很喜欢看管桐给自己洗衣服的样子,那个贤良淑德的架势啊,真是足以让任何女人都膨胀起虚荣心,增添了幸福感,但这种日子为时不久,因为很快谢家蓉就从儿子那里把这项工作抢了去。对此,管桐自然是窃喜的,看他这副赚了便宜的样子,顾小影翻个白眼也没说什么,问题出在某日谷小影去厨房找东西吃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内衣、内裤、睡裙居然被扔在厨房盥洗池前面的地板上谷小影顿时惊悚了。

    于是有了下面这段对话顾小影纳闷地问:“妈妈,为什么要把衣服扔在地板上?”

    谢家蓉看看地上的衣服,很不当回事地答:“那是准备洗的脏衣服。”

    顾小影很惊讶:“再脏也比地板干净很多啊!”谢家蓉更惊讶:“怎么会呢,咱这个地多干净啊!在我们老家,地上都是泥巴的,你们这里还有瓷砖。”

    顾小影噎了一下:“可是这毕竟是厨房的地板,到处都是油烟,还有从盥洗池里洒出来的水”

    “哪有。”谢家蓉摆摆手“不像你说的那么脏,再说就算脏,一会儿放盆里洗洗就好了。”

    顾小影哭丧着脸:“可是,妈妈,内衣内裤都是要贴身穿的,这样不卫生”

    “咋会不卫生呢?穿在身上又不是吃在嘴里。”谢家蓉不置可否,转身接了喷水,把内衣内裤睡衣一股脑按进水里,又扭头对顾小影憨厚地笑一下。

    顾小影无语,转身离开了已经成为谢家蓉管辖范围的厨房,一路上不停地安慰自己:罗心萍女士语录第一条,自己不劳动,就不要挑剔别人的劳动成果;罗心萍女士语录第二条,凡是得过且过,不要吹毛求疵;罗心萍女士语录第三条可是等躺回床上了,顾小影还是越想越觉得抓狂:内衣内裤啊!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多么重要的两件东西!一个关系到孩子未来的“饭碗”是否健康,一个关系到保护孩子的“大门”是否安全怎么能扔到地板上呢!

    想到这里,顾小影终于又忍不住爬起来,拎起屋子里的污衣篮送到了厨房里,告诉谢家蓉:“妈妈,以后脏衣服就放在这个篮子里吧,篮子放地上没关系的。”

    谢家蓉心里觉得顾小影小题大做,可她向来好脾气,笑一笑没说话,大约也就是答应了的意思。顾小影转身走出厨房,一边想,以前自己还觉得谢家蓉和管利明是南辕北辙的两种性格,到现在才发现,其实这俩人都挺固执的,只不过谢家蓉脾气更好些,姑且算是她顾小影的福气了。

    就这样,那段日子里,顾小影要一点点教谢家蓉如何洗、晾各种不同质地的衣服,要教她如何使用电饭煲、怎样使用冰箱保鲜盒尽管到最后,顾小影已经完全放弃了交给谢家蓉使用微波炉,电压力锅等高难度器具,但即便是最简单的抽油烟机,谢家蓉也没有开启的意识,所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顾小影家每到做饭时就烟雾缭绕。

    不过不管怎么说,谢家蓉终究还是在一点点融入城市生活,一点点地熟悉着这个对她来说曾经很陌生的世界。她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要跟孙子或孙女在一起。口号没有变过,自始至终都是“孙子孙女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但顾小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总会忍不住苦笑。

    放在以前,顾小影也觉得顾妈说得对,看孩子不是老人的义务,如果有人愿意帮你看孩子,那是你的福气,毕竟没人会比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更疼孩子,更令为人父母者放心。

    然而,你得经历了才知道,放心是一回事,生活中此起彼伏的麻烦是另外一回事——谁也别说谁形容得夸张,你自己不经历就永远都想象不到,这世界上的确实有这样的一种“此起彼伏”让你都恨不得自己花钱雇保姆,哪怕承担“不放心”的风险,也不想再这样继续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来折磨自己。

    有时候,顾小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青葱的树叶,会忍不住想——从现在开始,她就真的要和管利明、谢家蓉一起生活了。他不是没有看见管桐的喜悦,那到底是他的父母,是他曾经发誓要带到城里一起过“好日子”的亲生爹娘,它在和他们有分歧、有代沟,也终究愿意尽这份孝道,对此,他顾小影不能推脱,她只是只是觉得未来的路太漫长了。

    真的,生活永远比小说里所能叙述出来的要琐碎得多——虽然他们也给老两口准备了房子,可是孩子小的时候离不开人,老两口又抢着照顾,所以势必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等孩子长大了,能够独立了,老两口也老了,难道他们做儿女的真能任二老在另外一套房子里自生自灭?说到底,未来三四十年的时间里,他们和管利明、谢家蓉共同生活的时间将比想象中多得多。

    你不能说这是苦楚,尽管你明知道,未来的漫长日子里,挑战无处不在。

    11

    恰是给顾小影保胎的日子里,段斐也开始正视自己和江岳阳的关系——当生活中最严酷的寒冬过去,当温暖的春天翩跹着到来,当他以为再不会有花朵的人生路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时,她如此感激命运的厚待:三十一岁,是这个男人让她知道,她还年轻,他的生命中还有无限多种可能,她可以幸福,只要她愿意。

    那些幸福美好得就像做梦一样:他在段斐身边,陪果果玩耍,教果果唱歌,识字,搭积木,玩遥控小汽车和会说话的洋娃娃;他知道果果喊了孟旭“爸爸”但他告诉段斐,没有人能否认果果是孟旭的女儿,身上流着孟旭的血,她应该记得自己的爸爸,但她以后会有另外一个爸爸,疼她、爱她、视如己出;他甚至坦言,他很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也希望段斐能尊重他的这个心愿,但如果段斐不愿意,他不是不可以考虑放弃这个想法,毕竟,婚姻不是哪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人彼此的尊重与责任他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时候,段斐常常会有些发怔。她常常会暗自感慨,觉得之前孟旭的顺从是所有女人都向往的,表面上的温存,但只有江岳阳这样的坦荡,其实才是一个女人最踏实的归依。

    简而言之: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而他以前,竟然不知道。

    在这中间,孟旭和江岳阳面对面遇见了一次。

    那天完全是个偶然。

    本来孟旭探望果果的时间是每隔一周的周日,所以江岳阳便常常在周六去段斐家,陪果果玩,帮段斐做点家务,然后那一次,也不知道孟旭那根筋不对,周六中午时便到了段斐家,段斐正在厨房做饭,江岳阳去开门,门开的瞬间,两个男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表情愕然,面面相觑。

    江岳阳算是知情者,所以他感受到的震撼能比孟旭小点,楞两秒钟后往旁边闪一下身,打个招呼:“孟老师来了?”

    又回头叫段斐:“孟老师来了!”

    段斐急忙关火,拎着锅铲子就走出来,看见孟旭还在呆呆地打量她和江岳阳,才笑一笑招呼:“进来吧,一起吃饭。”

    她说这话时自然得不能再自然,这样的自然令江岳阳和孟旭都有些吃惊——江岳阳吃惊是因为他知道段斐是个大方的人,但没想到能如此大方;孟旭吃惊是因为他没想到段斐会是这样的语气,而这样的语气只带来一种感觉,便是男主人、女主人、孩子正一起在家过周末,而他孟旭是个打扰了这份宁静的过路人。

    孟旭心里怪不是滋味地翻腾着,站在江岳阳身后、走也不是,刘也不是,果果从里屋“咚咚咚”跑出来,看见孟旭,咧嘴叫一声“爸爸”还没等孟旭高兴起来,就见果果已经举着一个洋娃娃问江岳阳:“叔叔,她不唱歌了。”

    江岳阳蹲下身,接过果果手里的洋娃娃,拍一拍,再按一按电池,一拨娃娃嘴里的奶嘴,娃娃果然哇哇大哭起来,果果兴高采烈地又抱着娃娃跑回屋——一件新玩具的诱惑力显然要大于每两周出现一次的“爸爸”而孟旭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段斐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看江岳阳站起身,像主人对待客人那样和气地招呼他:“孟老师,坐吧,喝口茶。”

    孟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怎么确认江岳阳和段斐之间的关系,怎么和果果再近距离地接触一点,甚至怎么告辞。

    于是,他也就稀里糊涂地留下来,一起吃了一餐午饭,谢天谢地,段斐和江岳阳都没那么幼稚,不会用你侬我侬的场景来刺激他,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照顾果果——果果上了幼儿园,刚学会自己吃饭,用勺子在米饭碗里拨来拨去,吃到嘴里的还没有掉在地上的多。段斐不时给果果擦擦嘴,江岳阳偶尔会用餐巾纸把掉在地上的米粒归拢一下。他俩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坦然从容、落落大方的,但恰恰是这份从容与大方,让孟旭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真的是个局外人。

    他终于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走出了段斐的世界——当她连恨都不屑于给他的时候,她是真的放下来。

    那天,孟旭走后,江岳阳洗碗,段斐哄果果睡了午觉后便沏上一壶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份艺术节的活动方案,江岳阳洗完碗也做过来,顺手递给段斐一小碗切好的西瓜丁,段斐端着这碗西瓜丁觉得心里很有一些感慨:以前,孟旭在她的指示下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洗碗、学会了洗衣服可是他从来没有像眼前这个男人这样,不用你说,已经把那些细碎的关怀送到你手边。

    她有些感触颇深地看着江岳阳,看他先给她满上一杯茶,再给自己倒一杯,然后打开壶盖看一看,顺手添些热水。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再自然不过,好像之前的若干年里他就是这样照顾身边这个女人的,段斐似乎到这时才知道,真正的爱,或许真的不是强求来的——你教一个男人如何疼老婆、帮老婆分担家务,那只是“师傅领进门”但实际上“修行看个人”他若真的爱,就一定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把心用在你甚至看不到的地方。

    比如,一杯永远冒着热气的水,一碗切好的西瓜丁,甚至不过是天冷时嘱咐你加上的一件外套生活琐碎若此,原来平日里那些最容易被忽略的,才是我们最应该感激的。

    也或许,还不止这些。

    段斐吃西瓜的时候,江岳阳已经接过她手中的活动方案,一目十行地看起来,段斐吃了半碗西瓜,江岳阳随手在她的方案上写了不少字,段斐放下水果叉,结果那摞a4纸。江岳阳转过身来,一边吃西瓜一边給段斐介绍经验:上次艺术学院的艺术节就是结合全省的大学生电影节举办的开幕式,拉了什么赞助,动员了哪些本校力量,可以请什么层次的演艺界嘉宾,省委宣传部和省高校工委的领导该有谁去联系。而你们理工大学的这次活动,某几个环节可以用本小学生做摄影、摄像、主持、司仪、门票背面可以给那家公司做广告,该公司相关联系人电话是什么他最后还补充一句:

    “学生们搞次活动也不容易,尽量做好一点,还能增长点经验才干。就算将来毕业了,也会觉得难忘。”

    段斐有些感动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江岳阳,江岳阳一抬头看到了,不太明白段斐为什么会有点热泪盈眶的意思,只是笑一笑,把段斐揽到自己怀里,问他:“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段斐顺势靠在他怀里,也笑了,低声答:“以前从没有人跟我聊这些事。”

    她不说话了,但江岳阳听懂了。

    的确,放在以前,孟旭博士是学校里年轻有为的科研生力军,他像诸多高校里的专业教师一样,是看不起校内行政人员的。在他们眼里,校部机关的工作人员、学生工作者,尤其是政治辅导员,都是些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在做着一些对上忙着溜须拍马,对下管着吃喝拉撒的事。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抱怨段斐就像学生间的保姆,占用了太多自己的家庭时间——周末忙着组织,参加学生活动也就罢了,就连寒暑假都不能天天在家做饭,看孩子,反倒还要忙着照顾留校考研或打工的学生,帮他们联系实习单位,就业岗位孟旭曾经抱怨过:“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将来怎么上社会去竞争拼杀?段斐你就不该管这些闲事,有时间不如复习考博,将来转专业教师,那才是有价值的生活。”

    当时段斐并没有当真,还笑他:“你们当专业教师的上完课就拎着包回家了,如果没有我们,学生谁来管?”

    孟旭正色道:“谁管都行,但别找我老婆,段斐你当年也是学校里很优秀的学生,你就甘心一辈子干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段斐很纳闷:“怎么没有技术含量了?我约束他们是为了防备他们行差踏错,帮他们找工作是为了给社会和家庭减轻负担,我怎么没有技术含量了?那么多做政治辅导员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学生中间有个好口碑,我口碑还不错,你应该觉得自豪才对啊!”孟旭一脸悲悯的神情:“斐斐你这么认真地树立口碑又能怎样呢?能干到中层领导?还是能当上校党委书记或者副书记?要是能走到这一步,那还算值得。毕竟现在的高校畸形啊,中层领导比老教授的待遇还要好可是,女人要走到这一步也够难的。”

    段斐白他一眼:“如果天上真的飞来一定不错的乌纱帽,我当然不会推辞!可我也犯不着把我的行为动机定位在获取一定乌纱帽上吧?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觉得有意义的,是对我自己、对学生有意义的,不是单纯为了什么待遇不待遇。”

    所以,以前,是真的没有人帮她——现在回想起来,她和孟旭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最起码的职业认可,还是相似的价值观,甚至对彼此人格中闪光点的挖掘她统统没有获得过。那时候,她只满足于孟旭在生活上的那些好脾气,那些对她的顺从。而忽略了,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物质生活,总还需要精神上的支持与尊重,是要彼此懂得,才能长长久久。毕竟,大家都是社会人,每日风里来雨里去,若是家人不肯做这个给予理解与鼓励的避风港,再伴随着粗粝生活中那日复一日的消磨还没等到你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便早早在对方眼里失去了光华。

    这样说起来,她的确是亲手给自己设置了一道屏障——在孟旭眼中,她强势、能干、有主见、给他设计好了所有的道路,可是偏偏她自己走着的那条路,又是他所不能认可的,所以,他离开她,只是早晚的事。

    想到这里,段斐轻轻叹口气,伸手握住江岳阳的手,江岳阳反手把她抱紧,然后听见她在她耳边几乎捕捉不到的喟叹:“谢谢你。”

    江岳阳低下头,吻上怀中这个历尽沧桑的女人的唇,他知道,这声“谢谢你”比“我爱你”有着更加深沉的意味以及更加慎重的分量。

    12

    顾小影的妊娠反应仍然是在一个早晨气势汹汹地到来。

    但好在上次怀孕时多少积累了点经验,所以这次难受归难受,也还不至于难受到寻死觅活的境界,渐渐地,顾小影甚至掌握了一点呕吐的技巧——比如有呕吐感时能睡觉就睡觉,不能睡觉就吃点带酸味的水果真是豁出去了吃一小根冰棒,努力与恶心抗争到底,尽量少吐一点,这样就把营养多留给了孩子一点。

    掌握技巧之后,顾小影的作息、饮食规律都随之进行了调整,日子也略微好过了一点,唯一郁闷的就是管利明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于是恢复了在家里的行动,也有了精力与顾小影进行种种“交谈”

    比如某天管利明就问顾小影:“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零工可以做?”

    顾小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零工?”

    “比如糊纸盒,”管利明解释“糊一个纸盒大约五厘钱,十个就是五分,一百个就是五毛,我们在家的时候冬天没活儿干,你妈都会糊纸盒,转点钱。”

    “妈妈糊纸盒”顾小影点点头“那爸爸你干什么?”

    “糊纸盒是女人做的事情,”管利明很严肃“还有那些没有什么劳动能力的老头子,也都是糊纸盒,多赚点钱的。”

    顾小影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心想:你一准儿又是在你老婆糊纸盒赚钱的时候去找那些老兄弟们晒太阳侃大山了呗,还说什么“糊纸盒是女人做的事情”你一个大老爷们好手好脚的不多干活赚点钱,每次提起赚外快的时候都要说“让你妈去做什么什么”真不害臊。

    可管利明毕竟是在北方农村大男子主义的环境下熏染了六十年,他从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还一个劲儿地打听:“不然,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加工厂,让你你妈去做点事。”

    “我妈去做事了,咱家谁做饭?”顾小影给管利明一个难为情的表情“医生让我天天躺着虽然很无聊,可是为了孩子我只能忍着。”

    管利明一听见“孩子”两个字马上服软:“那算了,还是让你妈在家做饭吧,现在孩子最重要。”

    说晚了管利明转身离开,只是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生孩子这么简单的事都能弄得这么麻烦,俺们农村人怀着孕还天天干活儿呢,城里人就是不中用,”

    顾小影气得七窍生烟,干瞪着眼不能反驳,只好把气都留到晚上,一起撒在管桐身上。

    管桐于是真正变成了一只风箱里的老鼠,而且还是一只不得申诉的老鼠——因为每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他老婆都会跟上一句:“管桐你不要惹我生气哦,书上说如果孕妇在孕期心情不好,生出来的孩子会有兔唇。”

    于是管桐就一生都不敢吭了。

    当然绝多数时候顾小影是不会没事找事的,而且她还会说点让管桐开心的话,比如展望一下孩子长大后三代同堂的美好前景,或是督促管桐给管利明和谢家蓉办理“投靠子女”从此变成城市户口反正她闲得要命,就有空操心很多事,又因为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摆明了要给管利明和谢家蓉养老,所以管桐内心不是不感激的。

    于是管桐也就越发顺着顾小影,纵容她偶尔发脾气,发牢骚——不仅是因为顾小影早就指着一本孕期指导书上的内容告诉过管桐“我孕期脾气会比较大,书上说很正常,你要多担待”同时也是因为管桐现在已经彻底想开了,既然要把爸妈和媳妇贴在一起,就总归是需要一块“双面胶”尽管当“双面胶”会比较累,但只要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生活能和睦美满,那么,舍他其谁?

    毕竟,无论管桐还是顾小影,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就算再发牢骚再抱怨,也仍然是讲道理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管桐始终认为自己在找老婆方面还是很有眼光的。

    怀孕后顾小影仍然每天都会上会儿网,不过常去的地方已经从“备孕论坛”转变为“准妈妈论坛”——泡这种论坛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掌握很多怀孕期间的必备知识,而是可以看见很多更见彪悍的牢骚,而往往你看完这些牢骚后会忍不住感叹,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自己真是应当知足了。

    不夸张地说,这些牢骚10%和自家男人的懒、不够细心、不够体贴有关,90%和婆婆有关——婆婆做的饭永远没有妈做的好吃,婆婆在儿媳妇身上永远舍不得花钱;婆婆不给孩子准备小棉被;婆婆任月子里的孩子哭就当没听见;婆婆不讲卫生还指责儿媳妇不卫生;婆婆逼儿媳妇核油乎乎的下奶汤还不听儿媳妇讲科学的饮食理念;婆婆怕儿媳妇月子里给孙子喂奶吵了儿子睡觉于是鼓励小两口分居真是热闹万分。

    顾小影承认,这些事情看上去都不大,但如果轮到自己身上,哪一件都受不了。

    其实谢家蓉做饭就不好吃——她只会做“蔬菜炒肉”这一道菜,无论再怎么变换花样,顾小影还是远远地闻着饭菜味道就反胃。

    而怀过孕的人都知道,有时候对于一种食物的向往几乎是稍纵即逝——这一分钟你还特别想吃糖醋里脊。可真把糖醋里脊端到你面前的时候,你练一眼都不想多看。若是自己的爹妈,就算被女儿折腾再多次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可换了是公公婆婆就完全不一样了。

    管利明和谢家蓉都是纯朴憨厚的人,但看见顾小影挑来挑去的样子,也觉得这个儿媳妇实在是太难伺候了。顾小影看见管利明那副看不惯的表情就觉得委屈,心想又不是我不想好好吃饭的,明明是你做的不好吃可是不能表现出来,就一直忍着,但忍着忍着也有忍不住的那天——在一次水饺事件后,顾小影终于忍不住采取了自卫措施,以保证自己不至于孕期营养不良。

    起因是谢家蓉包了茴香水饺——饺子馅里几乎全是茴香,没什么肉,所以馅很松散,与顾妈包的那种咬一口便流出肉汁的饺子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顾小影吃几个就没了胃口,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塞满了茴香末,忍不住怀念起顾妈包的水饺来,可是顾妈遥不可及,于是降低了一下目标,转而开始怀念超市里的速冻水饺。

    终于忍不住了,就跟谢家蓉说:“妈,包饺子太麻烦了,以后咱们买超市的吃就可以的。”

    谢家蓉还是憨厚地笑笑,摇头道:“超市的太贵了,一包都要十几,二十块,咱们自己包饺子,不过才花三五块钱。”

    顾小影张口结舌了一下,还没等说话,管利明大口嚼着饺子道:“不麻烦的,在家的时候你妈一个人包全家十好几个人吃的饺子,一下午就包好,一点都不麻烦,你妈手脚快,都说她包的饺子好吃。”

    这下顾小影更说不出什么来了,只能幽怨地看着面前的饺子,努力再塞一两个,然后说句“我饱了”起身离开餐桌。

    躺回到床上后,顾小影是越想越郁闷,好歹自己每个月平均还能收入三千多块钱,现在又是个孕妇,凭什么就只能吃三块钱的水饺。

    可是只发牢骚没有用——牢骚发多了说不定还会逼自家男人发飙,毕竟他也没有解决问题的有效办法,所以办法还是得靠自己想,到底怎么才能让自己过得不这么苦闷呢琢磨了一下午,等到晚上管桐回家的时候,顾小影终于有了主意。

    她把管桐拖到卧室里商量:“你去买十包速冻水饺,就说是单位发的福利,好不好?”

    管桐不用多问就知道顾小影又在想什么——他最近的战斗经验很丰富,也晓得了面对这种情况,老婆已经算是给自己的爸妈一个台阶下,他要是再否认,也太不识时务了。于是三天后,管桐就真的一次性买了十袋老婆指定品牌的速冻水饺回来,包括猪肉荠菜馅、猪肉白菜馅、猪肉茴香馅门类齐全,品种繁多。

    管利明看见了,还感慨了一句:“你们单位真不实在,发什么水饺啊。这个谁家不会包?还不如直接发钱。”

    管桐“呵呵”笑两声应付一下,顾小影转身咳嗽两声,憨笑中。

    就这样,通过不断的斗智斗勇,顾小影也算充分掌握了家庭生活中“灵活变通”的技巧:既然不能指望管利明和谢家蓉有所改变,也不能指望管桐琢磨出解决措施,所以一旦发生分歧,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她自己开通脑筋想出点不伤害彼此却又能解决问题的对策来,然后再获取管桐的支持,并通过他来执行这些对策,事实证明,就如“茴香水饺事件”一般,这种“变通”的效果还真不错。

    所以,渐渐地,顾小影的日子就舒心了一些,再后来,她甚至习惯了谢家蓉报菜价的习惯——谢家蓉虽然不识字,但因为长时间的经济困难,所以每花一分钱都好像是在要她的命,也因此养成了不管提到什么东西都要换算成钱的习惯。比如吃饭的时候,顾小影舀一勺西红柿炒鸡蛋,谢家蓉就要说鸡蛋今天三块五一斤,顾小影夹一筷子蘑菇,谢家蓉说蘑菇今天两块二一斤;顾小影掰块小米面馒头,谢家蓉会抱怨说商场里的小米面馒头真贵,两毛五一个,赶明儿我们自己磨,不用花这么多钱——这导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顾小影都感觉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吃钱。

    不过好在慢慢习惯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顾小影安慰自己,就权当是了解菜市场行情了——而之所以习惯,是因为抗议了也没用,这已经是谢家蓉深入骨髓的生活方式,或许顾小影还应该庆幸谢家蓉的记忆力真是好,理论上减少了患老年痴呆症的可能。

    但生活不会永远这么平静——当管桐再次参加了省委组织部的考试并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取b城纪委副书记(正处级)时,顾小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表扬管桐有实力呢,还是羡慕他有考试运呢,再或者是指责他要二度抛弃妻子远赴异乡呢?

    成绩公布的那天,管桐觉得很棘手。

    顾小影坐在床上,不说话,只是表情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管桐,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算一算宝宝已经有十一周大——等过了十二周,早孕期就算过去了,危险系数大大降低,她开始在心里权衡管桐离开后她所可能面临的困难,以及自己解决困难的能力。

    工作上她已经申请了新学期停课——有医院开的先兆流产病假单,停课很容易就办下来,关键还是管利明和谢家蓉,因为现在少了管桐这个“双面胶”顾小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日子平稳地、安稳地过下去。管桐这一走,估计又是两到三年,甚至干好了就不回来了,那以后的日子,她怎么办?

    她真是有点哭笑不得——跟着个有前途的男人,你就得付出代价,言情小说里的资优男人都在指点江山之余还能深情款款、里外一把抓、现在看来简直是骗小孩玩的,倒是老歌里的“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比较靠谱,看来哪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还都得有个伟大的女人。

    她知道这个机会对管桐来说很重要,甚至对很多公务员来说都是梦寐以求——从副处级到正处级,提了一级不说,如果将来干得出色,就地提拔个市纪委书记,市委副书记也不是没有可能,金光大道就在眼前,观看你要不要走。

    她能拦着吗?就算她再嫌他不顾家,可哪个女人能真的在这种时候拦住他?更何况这种考试本身就是过关斩将般不容易——本次考试,类似级别的岗位有十六个,全省千余名符合条件的公务员报名参加了考试,管桐是六十分之一,也是千里挑一。

    管桐抬头看看顾小影,犹豫着站起身,坐到她身边,抱住她,第n次用内疚的语气说:“对不起。”

    顾小影叹口气,使劲拧一把管桐腿上的肉,管桐“嘶嘶”抽了几口气,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任顾小影泄愤。

    “去吧去吧,”顾小影挥挥手“你孩子估计在明年四月出生,快到预产期的时候我给你电话,你记得请假回来。”

    “嗯。”管桐答应,把手伸进顾小影的睡裙,摸她仍然平坦的小腹,过一会儿才凑在顾小影肚子旁边又闷哼一遍“对不起。”

    “高兴点吧,别这么垂头丧气的。”顾小影看着管桐那副样子想笑“难道不该庆祝一下吗?我男人居然考了全省第一哎”顾小影一边说一遍感叹:“管桐你真是有考试才华啊,逢考必中,而且总是第一名,等我生完孩子你去给我的学生们开个讲座吧,就讲讲怎么考公务员,免得他们跟没头苍蝇似的在社会上报名参加一些辅导班,扔了大笔的辅导费还看不到成效。”

    “这个功夫在平时,”管桐还真一板一眼地给顾小影介绍经验“平时不关注大政方针,临时抱佛脚没用的。”

    “歧视过日子也是这样的,”顾小影瞥一眼管桐“书上说妈妈的声音是高频声音,爸爸的声音是低频声音,所以胎教的秘诀就是由爸爸每天给宝宝读篇文章,将来宝宝出生后就会很熟悉爸爸的声音,比较容易哄。可是看咱家这个情况,我是不能指望你了。”

    管桐又开始内疚了。

    相比管桐的内疚而言,顾小影心里更多的是无奈。

    这种无奈不好形容:可能是一点点聚少离多的不甘心,加上一点要独自和公婆相处的不情愿,还有点对未来生活中所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的无法掌握——汇集到一起,九十四分忐忑,六分郁结。

    现在顾小影知道了,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只狰狞的小兽,它平日里寂静蛰伏,一点点喧嚣也能忍耐,但受不了一次又一次地被骚扰,它就好像是一个装满“龌龊”、“纠结”、“厌烦”的篓子,有一定深度,但总有一点会满的,等到了这个篓子装满的那一天,没人知道小兽能爆发出怎样能量。

    而他顾小影努力再努力,无非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平息自己的怨气与委屈:他努力通过不断开结和全到自己的方式,力求把篓子里的不开心转换成一种笑料,借口安慰自己,从而尽量延缓小兽的爆发,她在这种不断的忍耐中锻炼自己,抹去自己身上那些少女时代的习惯,尽可能向彼此都能接受的生活习惯靠近——原来真是这样,所谓婚姻的磨合期,不是婚后第一年,而是婚后的一辈子。

    因为你在长大,因为你们在变老,因为即使你完成了和丈夫的磨合,也还有和公婆的磨合在后面,等到你好不容易能和公婆一起各退半步地生活了,你还要努力和孩子磨合,以尽可能地缩小彼此间的代沟婚姻的确是张纸,一辈子都是,因为无论哪一步没有磨合好,这张纸都会碎。

    但不同的是,以前的几个月,尚且有管桐在身边,未来的日子里,只剩顾小影一个人孤军作战,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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