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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列名在委员会里,而且她非要事先弄清楚各事都已完全组织就绪,方才同意放上自己的名字。

    诚如她时常说的,她赞成事情要有个商业基础;教会、慈善事业的正确作用都是加强“社会”组织。个人施舍因此都是不道德的。唯一的办法是通过团体,有了个团体你才能肯定自己的钱不是白花的。说来说去,还是团体最重要!毫无疑问,她就是老乔里恩称做的“组织能手”——不但如此,他甚至于称她是个“骗子”

    那些有她列上名字的事业都组织得非常之好,所以等到把捐款分配给那些人时,这些已经象提炼过的牛奶一样,一点人类温情的乳油都不剩了。可是她平时的话也说得很对,感情用事是要不得的。她实在是有点学院气。

    这位被宗教界推崇备至的伟大而善良的女人是福尔赛神庙里的女住持之一,朝夕在财产之神的坛前燃着一盏神圣的油灯,坛上写了这些感人的字句:“以无还无,六辨士还真正那么一点儿。”

    她走进屋子时,人们的感觉就象一大块肥肉走进来似的;她主持慈善会所以受人欢迎大约就是这个缘故。人家花了钱,总喜欢沾一点肥;所以大家都朝她望——她穿了一件制服,上面满挂些叮叮当当的饰物,高高的鼻子,肥硕的身材,被慈善跳舞会里她那些僚属围成一圈——好象她是个大将似的。

    她的唯一缺点是没有一个好家世。她在中上层社会里是一个势力,这个社会里有它上百个的宗派和集团,全都在慈善事业的战场上纵横交织着,而且很快乐地跟那个上层社会在这片战场上结识起来。她在这个中上层社会里是一个势力,而这正是一个更广大、更重要、更有力量的社团!在这里,拜因斯太太所代表的那些商业化的基督教的制度、教义和“立身之道”都在畅通无阻,这些是它的真正血液,真正的商业通货,不象在那些较小的上层社会脉管里流通着那些奄无生气的赝品。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很正常,一个决不会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的正常女子,而且,只要有法子可想,也决不会把任何东西掏给人。

    波辛尼的父亲在世时跟她最合不来,时常拿她作为讥笑的对象,简直到了不可饶恕的程度。现在波辛尼的父亲虽已去世,她提起他来时,还是称他为“可怜的、亲爱的、没有礼貌的哥哥”

    她以一种谨慎的亲热向琼问好,这在她原是拿手好戏;同时对琼有点畏惧——不过以她这样一个商界和宗教界的女名流,就是畏惧也是有限度的——因为琼虽则瘦小,却具有莫大的尊严,是她的一双无畏的眼睛给予她这种尊严。拜因斯太太还看出琼的态度虽则极端坦率,仍旧有很多地方是个福尔赛。如果她仅仅坦率和勇敢,拜因斯太太就会觉得她“神经”而看不起她;如果她仅仅是一个福尔赛,比如说,象佛兰茜一样,拜因斯太太对她就会威风十足地摆出一副奖掖的派头;可是琼尽管个子很小——而拜因斯太太一向是重量不重质的——却给她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所以她请琼在一张迎亮的椅子上坐下来。

    她敬重琼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不过拜因斯太太这样一个善良的虔诚女子,绝对不会那样世故,因此她也决计不会承认——那就是她听见自己丈夫谈到老乔里恩非常富有,而且有十足的理由对这个孙女极端钟爱。因此拜因斯太太今天的心情就跟我们读一本描写男主角有一笔遗产可得的小说时的心情相仿佛,又急又怕,深怕作者笔下一不当心,害得那位年轻人最后遗产没有到手。

    她的态度很亲热;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清楚看出这个女孩子多么出众,又多么合意。她问候老乔里恩的身体可好。这样大的年纪真是了不起;这样硬朗,而且样子一点不老,他多大年纪了?八十一!她决计想不到!他们上海滨消夏!好得很;菲力想来天天都有信给琼,是不是?当她问起这个问题时,她的浅灰色眼珠睁得更大了,可是琼却毫不动容。

    “没有,”她说“他从没有写过信!”

    拜因斯太太眼睛垂下来;她的眼睛本来没有打算垂,可是不由而然就垂了下来。但是立刻又抬起眼睛。

    “当然不会。这完全是菲力的为人——他总是这个样子!”

    “是吗?”琼说。

    这句简短的反问使拜因斯太太明媚的微笑僵了一下;她赶快来一个掩饰的动作,把裙子重新拉拉平,又说:“怎么,亲爱的——他是个顶顶放荡不羁的人啊;他的一切行为人家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琼忽然悟出自己是在糟蹋时间;她便是把问题直接提出来,也不会从这个女人嘴里得到任何解答。

    “你见到他吗?”她问,脸红了起来。

    拜因斯太太前额上的汗从粉里渗出来。

    “对呀!我记不得他上次几时来过的了——真的,我们近来简直不大看见他。他为了你令叔的那座房子弄得简直没有空;听说就要好了。

    我们一定要组织一次晚宴,为这件事庆祝一下;你非来不可,就在我们家里住!”

    “谢谢,”琼说。她心里又想:“我徒然糟蹋时间。这个女人是什么话都不会告诉我的。”

    她起身要走。拜因斯太太脸上变了色。她也站起来;嘴唇动着,两只手有点没处放是好。事情显然很不对头,而她又不敢问这个女孩子——这样一个身材瘦小而挺括的女孩子,一张坚决的脸,坚定的下巴,含有敌意的眼睛,站在那儿。拜因斯太太很少因为要提问题而害怕的——一切组织都是根据提问题来的啊!

    可是事情太严重了,连她平日坚强的神经都大为震动;而她的丈夫就在那天早上还跟她说过:“老乔里恩的家财一定足足在十万镑以上!”

    然而这个女孩子却站在这里,要走——要走!

    机会可能就此失去——她也说不准——这个女孩子可能从此不会成为她家的人,然而她仍旧不敢开口。

    她的眼睛望着琼到了门口。

    门关上了。

    接着拜因斯太太尖呼一声,赶上前去,肥硕的身躯摇摇晃晃地,重又把门打开。

    已经太迟了!她听见前门的搭一声关上,自己一动不动站着,脸上的神情又是气又是愧悔。

    琼以她敏捷的步伐急急沿方场走去。过去在那些比较幸福的日子里,她一向把这个女人当做心肠很好,可是现在只觉得她卑鄙了。难道她永远要这样碰人家的钉子吗,难道她逼得要永远受这种心神不宁的罪吗!

    她要去找波辛尼本人,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有权利知道。她急急向史龙街走去,最后找到了波辛尼的号数。从楼下弹簧门进去,她一溜烟上了楼梯,一颗心痛苦地跳动着。

    上了最后的一层时,她的脸色变得雪白。她看见门上钉着的门牌,写着他的名字。原先使她跑了这么多路的决心这时忽然蒸发掉了。

    现在她明白过来这样做法太不成话。她觉得浑身发烧;她的手心在手套的薄衬绸下面有点湿濡濡的。

    她退到楼梯口,可是并不下去。她身子倚着栏杆,想竭力克服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觉;眼睛望着门,带着可怕的勇气。不!她偏不下楼。别人对她怎样想法有什么关系?他们决不会知道!如果她自己不管,就更没有人管她的事情了!她决不半途而废。

    这样想过,她就勉强撑起身子,拉一下门铃。没有人开门,忽然间一切羞耻和恐惧心都被她置之度外!她把铃子拉了又拉,仿佛自己能够从空屋子里拉出什么,给她这一次拜访所遭受的羞耻和畏惧找点什么补偿似的。门仍旧没有开;她停止拉铃,在楼梯上面坐下来,两手蒙着脸。

    不久,她悄悄下楼,走到外面。自己觉得好象生了一场大病似的,现在再没有什么心思可想,只有赶快回去了。路上碰见的人好象知道她从哪儿去了来,做过些什么事情似的;忽然,在对面街上,她望见了波辛尼,显然从蒙特贝里尔方场那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她转动一下身子,预备穿过街去。两人的目光碰上,波辛尼抬一下帽子。一部公共马车开过来,挡着她的视线;接着从人行道的边缘上,在马车的空隙中,她望见波辛尼向前走去。

    琼站立着不动,望着他的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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