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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猪小说网 www.zhuzhu.la,陈强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割稻种田,我最怕田里的蚂蟥。尽管我现在有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但想起当初做百姓时被蚂蟥叮咬的日子,还是后怕不已。

    所有水里的动物,除水蛇之外,我以为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就要数蚂蟥了。这东西无比的滑溜,最喜倦缩于阴冷的死水一潭,平素就附着在水草丛中,伺机寻找猎物,一旦发现了有血有肉的动物,它就一漂一漂地扭着“s”形舞步,极韧地粘贴住你的皮肤,匍匐在那里大抽你的鲜血,且能让你觉不出一丝的痛苦。等你感觉皮肤有些发痒时,它扁如树叶的身体早已大腹便便,状若混圆的茄子,摇摇欲坠地生长在你的腿肚子上。你一看这情景,全身毛骨悚然。你才骂一句“该死的蚂蟥”正要想办法处决它时,它却酒足饭饱似地坠落在水中了。

    孩提的时候,我们在河里摸螺丝,在田里捉泥鳅,看见这该死的蚂蟥,就惶惶然避而远之。有时候,当我们正赤条条地在水中嬉戏的时候,只要听到岸上有人高喊“某某的卵泡上有支蚂蟥”或者“某某的屁股上有支蚂蟥”水中的我们就会活跌死撞地爬上岸,扭来扭去地检查身体,一脸的着急相,一脸的惊恐相。于是,小孩与小孩之间,有时也就以“哟,一支蚂蟥”这样的话来惊吓对方。

    在蚂蟥中,有一种个子特别巨大而数量相对稀少的品种,我们称之为“天搭”这种天搭,其身板足有毛竹叶一样宽阔,可称蚂蟥的太公太婆辈了,所以用一个“天”字来形容,在孩子们心目中,大莫过于天了,而一个“搭”字,则说明一旦天搭“搭”住了你,就会象男人被路边的妓女搭住一样,是极难挣脱甩掉的,有时候真的会把命都搭上了,所以“天搭”这东西在我们的想象中竟是如此的厉害。我的记忆中,有时候在河里翻石蟹,一块石头缓缓翻起来,突然发现石头底下躺着一支天搭,这时就会汗毛树起,落荒而逃,老实说,多看它一眼也需要有一种勇气。

    不独小孩怕蚂蟥,大人尤其是女人们也怕蚂蟥。我有时候就想,面对细而小的蚂蟥,相对庞然的人们为什么竟对它大呼小叫、大惊小怪呢?想来,这里的原因有三:一是这东西吸血,它吸饱自己的胃口不说,还留下一个疮口,让鲜血在那里淋漓地流淌,汗滴禾下土的农民就肉痛得要命,按照他们的说法,血是饭做的,血流失了,得用饭来滋补和营养,所以流一次血就等于这一天的饭算是白吃了。二是这东西无懒,一旦蚂蟥叮在了你的身上,他就咬住不放松,懒着不肯走,它的头和尾已死死地注入你的肌肉了,几乎成了你身上一块病态的肉,无论你怎样拍它打它,它丝毫不为所动,你用手去捋它,它竟在你的指间滑来滑去,你只有凭借锋利的手指甲,用力死死拧住它的身体,才能象拉牛皮筋一样把它拉下来。三是这东西恶心,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集雌雄于一身,真正应验了停留于农民口头的“雌雄婆”一说;死去活来,愤怒的农民用“腰折”以泄恨,将它的身体从中间拧断,它竟然一分为二,转眼就成了两条鲜活的蚂蟥;而且,这该死的蚂蟥一旦被农家鸡鸭家禽误入口中,难说不叮死正下着蛋的鸡呀鸭呀什么的。

    因为蚂蟥的可恶,因为对蚂蟥的惧怕,所以处死蚂蟥倒是一件十分解恨的事情。这里,小人有小人的把戏,大人有大人的办法。我们小时候最常用的办法是两种。一种是翻蚂蟥“八屌”:其动作如杀猪佬翻猪大肠,用一根细细的竹笺,顶住蚂蟥的一头,然后用力将它整个的身体依着竹笺捋下来,于是蚂蟥的肚里被翻到了肚外,肚外被翻进了肚里,直挺挺地串在竹笺上不能动蛋。一种是烤蚂蟥:把一支水淋而滑腻的蚂蟥放在炙热的岩石上,笑看热锅上的蚂蟥挣扎弹跳、拚命打滚,直至烫死绻缩成颗粒状。大人们的办法就更直接而狠毒些,用一只破盆子,撒上些石灰,然后把捉下来的蚂蟥放在里面,活活地咸死它;或者用一只瓶子,里面倒些剧毒农药,把叮在脚上的蚂蟥放进瓶子,叫它们服毒而死。命运最惨的是叮着人家脚肚子回家的蚂蟥,一旦被闲下来的人们发现,就有的是苦头吃,先是血债血还,朝它混圆的身体一脚狠顿,吸进去的鲜血一滴不剩地迸射出来,然后用冒着火焰的烟蒂头活活施之以火刑,唯此,人们总算平息了对蚂蟥的刻骨仇恨。

    我对蚂蟥的深刻记忆,源于自己曾做过十年的百姓。自从家里分得了几亩责任田以后,几乎每年的暑假,我都是在与蚂蟥的殊死斗争中艰难度过的。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特别是在秧田里拔秧,成为我最怕的一门农活。在相对凉爽的秧田,人的脚有时候简直无立足之地,你的脚才伸进田里,饿扁了肚皮的大小蚂蟥们,就爬树似地爬到你的脚杆子上来,也顾不得给你注射麻药,一接触皮肤,就狠命地咬吸,让你先是疼痛,再是奇痒,于是只得拔一会儿秧,再捉一会儿蚂蟥。人的脚最怕有伤疤,饿瘦了蚂蟥早已没了气力,所以一见了这些疤痕,就争先恐后地把它们的吸盘贴上去,蚂蟥的吸盘很象现在城市大街上的吸尘器。有时候一个疮口上会挤着五六支蚂蟥的吸盘,你就象是一个无偿献血者,其情其景惨不忍睹。所以,几乎每个暑假,我的双脚总是满目疮痍,千疮百孔,那都是蚂蟥侵略过的地方。

    如今走出田野也已经十多年了,但害怕蚂蟥的余悸始终拭抹不掉。我不知道现在的田里是否还有那么多的蚂蟥,倘是有,我想,它们也一定饿得差不多死光了吧。因为现在赤着脚在田里的农民百姓已经瘳瘳,割稻用的是机械化的收割机,育秧有专门的塑料秧盘,种田是懒汉种田——抛秧,一桶除草剂代替了一遍二遍艰苦的耘田,田里的泥鳅黄鳝什么的也差不多断子绝孙了,蚂蟥若果真还想生存,那就只得改变食物结构,去吸污染了的空气,去喝污染了的河水。真是活该这些蚂蟥!

    有时候坐在办公室里看书看报的时候,冷不丁地会看到“蚂蟥精神”之类的话语,我总有气塞的感觉。把蚂蟥的吸血说成一种精神,那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真正的四体不勤了,我估计他根本不识蚂蟥的本性,视敌为友,好坏不分了。我总觉得,把时下口诛笔伐的贪污腐败、严厉打击的黑势力说成蚂蟥,才有点象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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