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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法吗?”

    “您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同意那种混蛋看法,认为高场长的神经已经不正常了。是吗?”他的脸色一下苍白了,目光骤然间也严厉起来。

    “你知道外头有人持这种看法?”

    “不是外头。哼”他冷笑了一下,便把头低了下去,不再说话。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边我越来越担心他会拒绝回答这么一个十分敏感又特别“尖锐”的问题,正想着怎么用另一个话题来挽救这局势,他却站起来,说道:“我可以跟您说一点情况,但不在今天。”

    “怎么,还得挑个好日子再谈?”

    “一会儿,我要去办点事儿,原先就约好的”

    “这么神秘?那好,你觉得咱们什么时间再谈?”

    “除了今天,哪天都合适。”

    “行。明天。明天赶巧是休息日。全场都放假。还是我过来。还来吃你的拌面。咋样?”

    那时候,冈古拉实行的是十天工作制。也就是说,十天一休。农忙除外。这“除外”的意思是,赶上农忙,就没有休息日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往高地上赶,却遇见了一个冈古拉冬日罕见的大雾天。浓雾掩蔽了一切,让我差一点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那口泉眼儿和小木屋,木屋的门上却上着锁。大间小间的门都上了锁。那匹马也不在。我相信他是个守信用的人。肯定是临时出了什么事,迫不得已外出了。我在大雾里等了他一个来小时,浑身上下冻得都没法忍受了,才听见一阵马蹄声从远处急促响来。不一会儿,他就跟一团魔影似的出现在那一片深灰色的大雾之中。栓好马,进了屋,他却说今天谈不成了。得改天再谈。也不说原因,只说是临时出了点儿事,他是特地赶回来跟我打招呼的,打完招呼,就得走。至于改在哪天再谈,他说:“暂时还定不了。但一两天之内,咱俩肯定再谈一次。就这样吧。”他带着一点歉意,匆匆地说,显然是急于要从这儿脱身。我当然不能过于勉强他。看他重新锁上木屋的门,纵身上马,转眼间便隐没在大雾的浓密处。

    已经被撤职了的他,还在忙啥呢?我站在木屋的屋檐下,打着寒战,思问。

    即使被撤了职,仍会很不甘心地去做一些自己觉得必须要做的事,这才是真正的“韩起科”我呆呆地望着他和那匹马的背影,继续思问着。

    回到学校,已过了下午饭的档口(休息日,只开两顿饭)。我让伙房里赶紧给我热了两个凉馍,又打了点苞谷糊糊,从那排列在墙根儿前的一溜泡菜坛子中,挟了几根腌尖椒和酸豆角,吃完,便躺下,一觉起来再看我那块双铃马蹄闹钟,已然快五点了,觉得有点头昏脑胀,想找盆凉水来激激。再去伙房,人都走了。门也锁上了。一想,也是的,今天是休息日嘛;便赶紧舀回半盆雪,用力擦了擦脸,果然清爽许多,给炉膛里填满柴,再锁上宿舍门,四处去转了转,居然整个校区都空空荡荡,连根人毛也没见着;再回到宿舍里,独自坐着发了会儿呆,只是在想,什么事,逼得韩起科放弃对我的承诺,急着去处理?肯定不会是件小事。可能会是件什么样的事呢?我紧张地在脑子里梳理着,但到最后也没理出什么头绪。不一会儿,天色便暗得必须上灯了。这时还不到送电的时间,我又懒得去点那油灯,便让自己继续在黑暗中默坐,想着何不趁这机会去马桂花家走走,一方面可以去看看马桂花,另一方面也可以从马立安那儿再打听一点情况,进一步熟悉熟悉她和她的家人,岂不一举几得?这么一想,倒也兴奋起来,忙端起搪瓷缸,把剩余的那半缸凉茶咕嘟咕嘟喝了,再带上那个能装四节一号电池的长把手电筒(关键时刻绝对能拿来当防身武器),再把那把老七九步枪刺刀揣进袖筒,推开门去,才发觉天上纷纷扬扬地又下开雪了。

    我这“高级中学”的原址,是野战部队某师一个教导大队的驻地。边境烽火平息,众多野战部队调防,教导大队也跟着走了,空留下这个大院和一片营房,还有一个颇具规模的操场。早有人要上这儿来拆砖和门窗,还有椽子和檩条。高福海制止了。后来又有人建议将它改作仓库,马场,驴圈,机修基地等等等等,高福海都没答应。就这样空关了两三年。常看见高福海独自一人上这儿来发呆,或站在那高耸的旗杆底下,或站在靶场的大土堆前,一动不动地目送落日西沉。许多人说,他是在追忆、怀念自己当年的军旅生活。也有人说,他这时的心情,就跟一个“土财主”似的,平空得了一大笔钱财,抑制不住那份激动和兴奋,总要半夜起来数数那叮当作响的银元,过一过发财瘾一样。但最后,人们才清楚,他把这个院子留给了他早就想办,但又一直没那个决心办的“高级中学”那天,我到学校去报到,他还一再叮嘱:“别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说了。就是院子里的一切设施,要尽可能地保持原样。边境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好。啥时候野战部队又要回来使用这大院,我们得保证人家及时用得上。枪声响,老子上战场。林彪倒了,他说的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耽误了打仗这件头等大事,谁的脑袋都别想保住!这一点,可不能含糊了。”

    原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找到马桂花的家。但走了一段,渐渐心虚起来。眼前一片空白。记忆中竟然也一片空白。咋回子事嘛?累了?太累了?还不至于吧?我忙睁大眼,努力地向四周看去,想在旷野中找到一点标志物,参照物,帮助自己恢复对路程的记忆。但此时,荒原上正处于月亮升起前最黑暗的时刻。除了看不见的风和不断从脸颊上擦过的雪花,别的,什么感觉也没有了。甚至必然会存在的狗吠声,远远近近地也都很奇异地一概消失了。虽然,从小在戈壁滩上长大的我特别清楚,每天天黑透之前和清晨天转亮之前,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世界的一切存在,包括有形的无形的,都会从你的感觉中隐去,消失,喑寂,包括你的心灵,瞬间也会产生一段暂时的空白;然后这一切才会一点点再从状态中恢复。周而复始。但此刻我怎么办?总不能因此就在这儿傻等着它恢复啊。我小心翼翼地试着向前移动,忽然听到一点声音。再听,是人的说话声。脚步声。而且是一群人,匆匆地向我这边走来。我本能地向他们跑去,想打听一下路。刚迈出一步去,却误踩到一个雪坑里,重心偏移,人便再不能支撑住自己了,一歪“訇”地一声栽倒了。听到这声响,那群人一下站住了,也不说话了。这一刻世界真静。

    “啥声咧?”人群中立刻有人惊问。

    “雪坠坠底咧”有人回答。这地方的人,把树梢梢承受不了那么重的雪团突然掉落,称作“雪坠坠”

    “啥底耳力呢嘛。雪坠坠咋能恁响?”一个女孩的声音。

    “那是你底姨出来解小手咧,掉雪坑坑子底里咧。”

    “是你底姨咧!”

    “你底姨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一群喝罢面条汤,结伙外出串门的农场年轻职工,说笑过后,便又开始走动起来。人群中还晃动着三两个手电的光圈。我赶紧爬起,追上他们,打听马桂花家的位置,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快走到她家门口了。居然产生了恍惚和动摇。而这种恍惚和动摇,真可以说是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的恍惚和动摇,为此自己还摔了那么大一跤。可见人生的行走,有时确实需要坚定的自我确认和百折不挠的坚持精神的。

    马桂花不在家。“圣徒”也不在家。出来开门的是马桂花的妈妈。她一见我,居然大为惊愕,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发出让我“赶快进屋。暖和暖和”的邀请。而且不等我完全落座就问:“您见没见着桂花?”我说:“没有啊。今天不是场休日吗?学校也歇了。桂花没去学校。”她忙解释:“桂花刚接到高场长的通知,让她赶紧地去通知您,让您上他家去见他。高场长说,他给学校办公室打过几回电话,都没人接。”我说:“可能的。今天我一天都没进办公室门。”她说:“那您在屋里暖和着。我替您去把桂花叫回来。”我忙说:“不用不用。我直接去高场长那儿不就得了?高场长是要我去他家见他吧?”我又确认了一下。她说:“应该是他家吧。今天是休息日嘛。”她这么回答我。我于是赶紧出了她家门。但等我一走到门外,就又恍惚开了。这时,天色更黑,雪更大。四野真是一片寂静。没有半点星光的天空,压抑得人喘不过气。高福海家又在哪儿?他怎么又突然想起要见我?这和白天韩起科那头的“慌忙”有什么联系?马立安居然也没在家好好地待着。他冒着这越下越大的雪,在外头忙啥呢?是不是朱、李、赵等人又找他去秘密地进行新一轮的“谋划”了?哦,这遥远的冈古拉的夜晚啊,居然也“无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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