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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早晨我的眼泪几乎没有停过。我只是伤心,我觉着该死的海洛因把我的赛宁偷走了。赛宁一路上摸着我的手,我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戒毒所追回了我为他准备的所有食品、小唱机、唱片、镜子、剃须刀。医护人员搜遍了他的全身,而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当工作人员把我送进电梯时,我听见赛宁突然很轻地叫了声我的名字,回过头时他已被带进了有一把大铁锁的病房。他对我那一晃而过的凝视,成了我痛不欲生的回忆。

    我开始大量的喝酒。我经常在戒毒所周围游荡。我从来没有把酗酒和吸毒等同起来。

    在我看来我和酒的关系是柔和的、亲密的。酒有很多种姿态,酒最大的作用是可以令我放松让我温暖。我开始寄情于酒精。我的酒量越来越大,我几乎从不会喝醉了,我还研究出几种不会让人闻出我酒鬼气味的配方。事实上赛宁在戒毒所的40天里,除了买东西、给他的医生打电话、坐出租车,我几乎没有和什么人说过话。

    赛宁从戒毒所出来那天我把自己搞得很夸张,我穿着兔兔拖鞋去医院接他,我们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他对我的第一个微笑让我对生活变满了感激。

    他看上去胖了一点,呆呆的,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毒品的话题,我想这一切总算过去了日子会好起来的。赛宁一直不和我做ài,他很安静,好像总是很累,但是我想这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反正他睡觉的时候我可以喝酒。回真正噩梦般的生活是赛宁在几个月以后又开始吸海洛因,他的态度很明白,他说没有毒品的日子他适应不了了。我说那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不能不做ài,我得找新的男人。赛宁听到这里跑到洗手间吐了起来,他说你让我感到恶心!

    我说那你呢?你以前到处和别人睡觉,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骗自己起码你还没有离开我罢了。现在,你回到我这里,你却开始吸毒,这不公平。

    赛宁说我和别人睡觉是因为你有时逼我逼得太厉害,有时我挺怕你的,我怕你怎么和你做ài?和你睡在一张床上,看着你熟睡的样子,我有时会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你。也许你也不认识你自己。我承认我是和别人来往,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说对不起。你可以找别的男朋友,但就是不能离开我,我们必须住在一起。

    我认为他是个混蛋。他是如此傲慢!但如果我真的离开他的话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我似乎突然才反应过来,这几年我的生活里其实只有赛宁一个人。

    但我的确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的生活里从来就不曾谈论过控制。现在毒品控制了赛宁。他变了,情绪时高时低,莫名其妙,要命的是他不再需要和我沟通,他变得灰暗、孤僻、冷漠。我试过各种办法来引起他的注意,所有努力的结果是他越搞越凶,他说其实他很需要这种被什么东西莫名其妙控制住的生活,他说吸毒不会让他去偷去借去抢,他现在就是不能没有毒品,毒品让他找到了自己,这种感觉是他需要的。

    最后,他说没办法,我回不来了。

    酒精已开始令我有生理反应。我有时也会为酗酒而内疚,同时却又操心下一次何时再喝。酒精给我一种伙伴的感觉,我是多么的需要这种感觉,那令我安全。每天我从睡醒后开始喝起,酗酒的生活让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虽然我很少会喝得神志不清,但是我每天必须喝下大量的酒精以维持某种放松的水平。有一次我同时喝了几种酒并且是喝得太快,我终于有了喝醉的感觉,那情形丑陋得要命,我在洗手间呕出一大口血,那口血的颜色是近乎黑色的。我第一次感到酒也是邪恶的,酒的邪恶感是慢慢到来的。

    酒精和毒品让我们的生活走入极限,生活的画面处于不停的变化中,这刺激,我们暗自喜欢。穿行在薄雾之中,我们成了两个危险分子“世界昏迷亲人伤感”所谓爱的感觉在越来越模糊的感伤中消失殆尽。从疯狂做ài到看都懒得看对方一眼,我们像两个极不友好的邻居一样住在一起,生活开始变得低级趣味起来,我们常常会为一点小事吵得鸡飞狗跳,还频频拿英雄人物开玩笑。

    在这发了疯的生活里,我们已无法确定伤害的含义。

    我们有时也会突然抒情起来,一个劝对方戒毒,一个劝对方戒酒,每次都声泪俱下的。

    赛宁突然说要去这个城市附近一个开发中的小镇唱歌,我说随你便吧有事干总比整天忙着搞海洛因好。你也不必每天来回赶长途车,你可以在小镇上再租间房子。我给你两个月时间,如果你再不戒毒的话,就做好准备和我同归于尽吧。

    他改作“歌星”以后我们就客气了起来。他没有在小镇上租房子,他每天来回花四个小时在路上,我几乎看不到他在吸毒,我也减少了喝酒,大多时间我在昏睡,我很想在睡眠里自然死亡。我觉得我曾经很幸福,很享受,也没为生活吃过什么苦,现在经常感觉钱不够用,我的性欲总被拒绝,久而久之我也没了性欲,男朋友变成这样,还是死了算了。

    有一次我心血来潮,我一个人来到了小镇。我看见几家酒店门口都摆放着赛宁的大幅宣传照,他的这些照片什么时候照的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成了“摇滚红星”这称呼用在他身上很滑稽,在以前赛宁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他是个柔和的疯子。

    可是,在看他演出时我认为除了倒霉的命运还在继续,赛宁的变化是耸人听闻的。

    一切都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而制造注意力,摇滚精神早已荡然无存。他在欺骗听众。欺骗他的乐手、甚至欺骗他自己。我可没想到赛宁会变成这样。

    最令我哭笑不得的是他的那帮乐手,我发现他们都是些十六七岁本地孩子,他们的父母都是农民,改革开放以后盖起了楼房,靠出租房生活,我搞不懂赛宁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为这帮孩子的头的,我更搞不懂这些孩子(尽管他们的演出时刻像在排练但我觉得他们挺可爱的),他们是从哪跑出来的,他们什么时候练的?他们不念书吗?

    他们似乎有很多歌迷。有的和我一样是坐长途车来的。酒精的味道、赛宁带领下乐队的发作、众人粗暴的放纵,在既厌倦又满足的沉醉之后大家什么也获得不了。因为现在的赛宁什么也不是,他的演出像一场杂耍表演,也许他在有意识地颠覆自身,我不知道,我呆了。

    在后台我看到几个非常小的女孩来找赛宁,她们会送一些稀奇古怪的礼物给赛宁,我发现在赛宁演出的几个场子总能看到这几个女孩子,我听见她们中的一个说我多想和他的女朋友换换呀!这话立刻让我忿忿不平起来:女朋友你知道做他女朋友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晚上吃宵夜时我和赛宁当着乐队大吵了起来。赛宁说他现在就喜欢这样玩音乐。我说你自己也知道这些是狗屎的,对吧?中国人还刚刚开始接触摇滚,中国人要想买到摇滚唱片还很难,这些孩子,还有那些歌迷,你在误导他们你知道吗?你怎么可以这样?

    赛宁说那你说说摇滚是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摇滚是什么?但我知道什么不是摇滚!

    有一天,我在我们家小黑板上发现了这样一段英文:请你相信我,那条小河告诉我,它温柔得想要拥抱我,自由下坠,飞落,小河飞奔不停向前,在河下呼吸,直至生命终结。这种方法只有小河知道。请你相信我,如果你不再需要我,我只需要一点时间就会离开,我向你保证,我会让自己在美酒中沉沦。

    赛宁整天赶场子唱歌,浑浑噩噩的没有清醒的时候。有一次演出结束时,有两个便衣警察走进后台,他们小声询问赛宁是否私藏武器?这个混蛋居然以为这是有人在和他开玩笑,他笑着说对我还有两个手榴弹!结果他被立刻带走。谁也不知道他是被哪个部门带走的。我求到我以前唱歌的夜总会的老板,我们开着车一路找过去,结果在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派出所的特案组找到了他。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不说,我觉着这一切无聊透了。

    一进家门,赛宁立刻找出海洛因,我知道他早就犯癌了。我一把抢过他的小纸包扔出窗外。

    我不该保你出来,我应该让你在里面犯病,让他们把你送到戒毒所去待上半年。

    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现在的音乐假的要命,我不要看到你,你恶心。

    有人告诉我你被抓的消息让很多女孩花容失色“坏孩子赛宁”什么时候成了尤物了?

    你离开三毛就是为了做这些吗?

    你给我离开那个小镇,我不许你再去搞那些混蛋音乐。

    赛宁始终一声不吭的,我开始砸他的小提琴,砸他的吉他,我知道这对他是最致命的。

    暴跳如雷的赛宁像一架失去了控制的机器,他居然用被我扯断的吉他琴弦把我缠在阳台上,我们的狗一直在狂叫。

    人都是有弱点的,你把你自己的弱点找出来了再骂我!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七个小时以后才回来。面对着他语天伦次的道歉我说我要搬出去,我一再说明我只是搬出去住段时间在一起我会紧张。

    我又一次搬了出去,这一次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回

    三毛回来了,我不停地对他叙述我生活中的不幸。

    三毛说现实是堵病欲的墙,我们要穿越那堵墙,音乐可以拯救我们。三毛总是把音乐和命运联系起来,因此他总是显得比较有责任感,比较沉重。

    而赛宁一直认为音乐就是他最热爱的一件事情,这和拯救无关。玩音乐不可能拯救他,也不可能给他带来平静。赛宁认为能够拯救灵魂的只有宗教,但他现在还没开悟。而音乐不是宗教。赛宁认为由于音乐离身体太近,所以有一天音乐可能把他毁灭。

    三毛说赛宁在北京感觉不好的原因有很多。赛宁觉得谁都不把他当回事,这本来挺正常的,但赛宁是那种国外回来的自我感觉特别好的人。他本来就孤僻,在北京就更孤僻了,因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是那么不一样,他中不中西不西的,而且他小时候在劳改农场长大,所以他有点怕北京。至于吸毒,可能是因为他在北京总和一个跳舞的女孩在一起。

    三毛说他们有没有搞我就不知道了,但那女孩吸毒,这我知道。

    三毛回来后就和赛宁住在一起,据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我和赛宁天天在电话里彼此问候,只是他依然吸毒,而我从睡醒就需要喝酒。有一次我拿起电话就哭,我哭他也哭,我们就那么傻傻地哭了一会儿,彼此只说一句话,他说我很难过,我说我很难过。

    有一天下午,我给我们的小狗当当买了一些好吃的,我来到了那个像废墟一样的家。

    赛宁和三毛都在睡觉,当当不停地舔我要我带它出去玩。我抱着当当把艾伦金斯伯格祈祷中的一段抄在了赛宁的小黑板上。这一段是艾伦母亲的临终遗言,后来被艾伦收录进了他的长诗祈激。艾伦也是个爱想人非非的人,他也曾醉心毒品,他是我和赛宁都喜爱的诗人。

    三毛打电话来要我去参加一个party,他说你一定要去。

    于是我见到了赛宁。这个时候的赛于是我所熟悉的,他穿着雪白的棉布衬衣干净的牛仔裤,他有些不安的站在舞台上甚至有些害羞。他在音乐里毫不隐晦地说出自己的梦境及想法,从不怕人耻笑。他知道他是破碎的,他希望用破碎来搜索破碎,他的音乐像一种祈祷。

    赛宁是一个受尽恫吓之后对成人世界绝对不理解的永远无法长大的孩子,他是天才的,温柔的,歇斯底里的。他有他自己的逻辑,他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使用各种中西方乐器,他的音乐带着天然的酸性,他的吉他空心而脆弱,他的嗓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甜美,最美的是他的旋律,诡美沉沦,这是他不同于所有中国摇滚歌手的地方。

    赛宁的中文语感很差,但他坚持用中文写歌。我们以前总是一起写歌,通常是他弹一个音乐动机出来,然后再告诉我他要表达的意思,赛宁的歌词大多涉及一些支离破碎的故事,他用英文写在纸上,由我来为他想出合适的中文歌词,我总是用最直接最简单的词汇为他改写歌词。每当我看见赛宁站在舞台上唱这些歌时,我总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觉着我是那个被他赐予了某种权利的人,他赐予我权利一起被这音乐的光环笼罩,我迷恋我们对音乐的这种长久的出神的状态。

    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这样的聚会了。我曾随赛宁走过一个又一个奇怪的演出场地。我们都是对方最忠实的歌迷,他还是我的吉他手。简单的设备、甜蜜的气氛给我们家的感觉,在这种地方演出我们可以和朋友直接交流。赛宁喜欢看我一头长发迷你裙塑料凉鞋站在舞台上,演出时我喜欢随着自己柔软的嗓音注视着我那双前后晃动的腿,头发的两边总是长长地飘在胸前并且遮住我的面颊,我以为那样可以突出我五官的立体感,我更是愚蠢地认为那样可以显示出我的神秘感来。那时我去演出更多的是为了获得一个在有观众的气氛中自我欣赏一番的机会。

    赛宁有个嗜好,他喜欢送我各种各样的小丝巾,而我头大,天生不适合戴丝巾,但赛宁仍是不间断地送,他总说配件是最重要的。每次演出前我都会挑选出一条丝巾缠在话筒架上。

    我自己不会写歌,我总是唱美国60年代的一些作品,我那对于美国60年代文化的古怪激情,赛宁是最欣赏和最支持的一个。

    最后,赛宁突然安静下来,他在舞台上坐下,他拿起了那把紫红色的箱琴,他最后的一首歌让我一阵阵发冷,我冷得哭不出来,这寒冷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袭击了我。

    艾伦,不要吸毒,不要吸毒,我带着钥匙。

    赛宁的木吉他很本质。他把我抄在他小黑板上的那段谱成了一首歌。

    钥匙在窗前的阳光下,我带着钥匙,结婚吧,艾伦,不要吸毒。钥匙在窗栅里,在窗前的阳光下,结婚吧艾伦不要吸毒,我带着钥匙,结婚吧,艾伦,不要吸毒不要吸毒,结婚吧结婚吧结婚吧,不要吸毒不要吸毒。

    这以后我经常和赛宁在一起,赛宁不再出去唱歌赚钱,我们经常和三毛彻夜长谈,就像最初认识时那样。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像孩子般地讨论我们的问题,讨论酒精、毒品、金钱、音乐对我们生活的影响,讨论选择和恐惧,我们一起听各种音乐,我们甚至讨论起中国摇滚的未来。

    赛宁的妈妈回国来看我们,他们注视对方的眼神令我嫉妒,我觉得他妈妈不喜欢我,但她送了我一只戒指,她说赛宁很爱你,你们要好好的。

    我们终于下决心摆脱已经严重影响我们自由和健康的毒品和酒精。毒品和酒精确实可以给我们带来美妙的温存,但是代价太大,我们必须结束这种生活,我们各自向对方保证一定会熬过以下的艰难日子。

    三毛给赛宁搞来了“美沙酮”这是国际戒毒组织公认的戒毒良药。

    我也开始停止喝酒。

    我们整天睡觉、吵架、呕吐。回赛宁似乎毫不费力地戒掉了海洛因。我们的身体都十分虚弱,经常呆呆地一起去医院打葡萄糖。

    渐渐的赛宁发现自己吃药吃上了痛,这个城市到处都可以买到各种戒毒药,那些种类繁多的戒毒药本身就是毒品,他用这个药戒那个药,再用那个药成这个药,他的身体陷入了严重的错乱中。

    三毛怪我没有控制他的药量,我说我根本就不懂这些。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我劝赛宁再去戒毒所,他说戒毒所有规定两进戒毒所的话会被关很久。

    最后,赛宁又回到了海洛因那里。

    当音乐结束请你关上灯当音乐是你特殊的朋友当音乐是你唯一的朋友当音乐是你最好的朋友请你关上灯当音乐是你特殊的朋友当音乐是你唯一的朋友当音乐是你最好的朋友请你在大中起舞失去控制直到时间终结我有个朋友也在火焰中她的脸在镜中不断闪现她的身体在窗前不断晃动她在外面等我在梦中在我歌唱之前我想你听见蝴蝶的尖叫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们要拥抱在一起我们等待落地我听见了温柔的声响忽远忽近忽离忽疏他们在这里干什么他们对我们惊恐的姐妹做了什么我听到了温柔的声响它把我的耳朵击碎撒落在地我们想要这个世界就是现在上帝请你救我—thews当音乐结束

    1993年圣诞夜那天,我一整天看不到赛宁,我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扔出了门外。

    晚上他回来时我反锁着门对他说你去死吧你完了。那晚我就对他说了这一句话。

    那晚赛宁坐在门外一直在唱歌,他唱得很含糊,只是每句都有“圣诞快乐”那晚我喝了太多的酒,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打开门不见了赛宁,他的东西都在。我起初以为他去了哪个“道友”家。我那时酗酒很厉害,经常恍恍炮炮的,脾气坏得邪乎。关于我们的生活,一点就可以说明:我们已经一年没有做ài了。我们都有偶尔手淫,但都感觉提不起精神。我们偶尔亲吻,但谁也不想做ài。谁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了,这种爱更像一种亲情,它支撑着飞不起来的身体,在感受到这点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大了,长大的感觉挺没劲的,而爱是怎么溜走的呢?

    我想不通。

    赛宁失踪一个星期后我知道不对了,我和三毛到处找赛宁,甚至找到了他国外的父母那儿。

    三毛说赛宁混蛋我比他更混蛋。

    最后我发现他大衣口袋里的护照不见了,在那把红色芬达琴的琴箱里我找到了一张纸条:

    亲爱的如果你发现这张纸条时我不在你身边,那么就是我已离开这个城市了。现在是年的9月,你正在我怀里睡着,你又醉了。我爱你,但爱是什么呢?有什么在恐吓着我。真的。所以我必须离开。我们在一起太久了。我们都有点糊涂了,所以我得离开,无论你想变成谁或你会变成谁,记得我是最爱你的赛宁。

    我还找到了赛宁的银行卡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密码,其实地知道我知道他的密码,我发现这张卡上有一大笔钱,他是如此傲慢!

    什么是“我们在一起太久了”?

    我们只拥有这个,我们没有别的!

    我开始尖叫。我可怕的哮喘病就这样在15年以后突然卷土重来。

    我因此经常需要去医院抢救,我随时得准备着氧气袋。每天醒来为了吸进这一天的第一批醒着的空气,我得浑身发抖起码15分钟,我不敢躺着睡觉,因此醒来时总是注视着我的汗水一滴滴落在被单上。

    想着和赛宁所有甜蜜的事情,全部想起来了。这让我没法承受。

    三毛没法帮我,他说服我一起到外省去演出。他想让我成为一名职业歌手。最后一场演出对我和演出公司来说都是一场噩梦。按照演出合同规定,到最后我还要赔偿演出公司一笔钱,可见我自说自话到何种程度。

    我抱着赛宁的吉他唱着多么希望你能在这里。酗酒令我的哮喘越来越厉害,而哮喘的我演出时总是力不从,乙。

    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有人对我说你的台风不错,只是为什么那么不快乐?现在改革形势一片大好。我十分失态地把一杯水和杯子一起突然向那人砸去。我的行为引起一场风波。三毛竭力替我向人道歉,他对大家解释“她从来没到外省演出过,可能是兴奋过度了”我因此而被耻笑为“中国猛女人”

    后来又不知是谁拿走了我放在浴室里的赛宁送我的手阈,我四处寻找,并嚷嚷着如果找到这个拿我手阈的人绝不会放过他,我在酒店里再次惹事生非,并和三毛大吵了一通。

    最后,我发誓再也不出去唱歌了。我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谈论人生必须忍受痛苦已成了不合时宜的自作自受。

    我再也不想给这个世界添麻烦。

    我发誓再也不出去演出了。

    1994年的春节,我突然预感我的赛宁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变得无比固执起来。我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海洛因,我通过它和赛宁约会,我对自己说你去死吧你完了。

    整个世界在我面前消失了。海洛因最大的好处是让我没完没了地进入令人晕眩的虚无,我从里到外空荡荡的,时间开始变得飞快起来,生和死同时成为高悬在我头顶的两座宫殿,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这其中尴尬地徘徊。

    赛宁经常说过他靠海洛因寻找到“迷幻的安宁”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其它美妙的感觉。海洛因的生活对我毫无美妙可言,但我确实找到了安宁。我需要一种慢慢死去的方式,我是个胆小鬼,我没有力量立刻去死。

    三毛没办法,最后他打电话通知了我父母,我被父母送去了上海戒毒所。出院当天我就又飞回了南方继续吸毒。

    我见不得光亮,不能听见声音,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多疑,懒惰,团经,颠三倒四,厌食,每天在电视里看午夜场粤语长片但关掉声音。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的嗓子坏了,我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唱歌了,我对自己说你毁掉自己的时刻到了。那以后我再也没唱过歌,哪怕是在自己的浴室。

    海洛因最终使我获得一种力量,它让我不再需要音乐了。在发现这点时,我知道我已经完了。

    盲目始终带领着我们的血液。所谓失控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火灾。我对赛宁的渴望耗尽了我所有的热量。我唯一明白的就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会注定失去控制。

    大龙和一个妓女相爱,这个妓女吸毒,大龙开始帮她戒毒,后来大龙开始吸毒,后来这妓女的父亲告大龙拐骗少女,大龙开始逃亡,他再也不摆摊了。据说大龙在郊外死于疾病,而我始终不相信这个说法。

    小猫成了一个传说。她手拿一包白色蒙汗药,见一个灭一个,每次回家数钱扔电话号码,然后吸毒。最后一次关于她的消息是她被判人妇教所,在妇教所逃跑,封山三天找她,她给一个当地人她仅有的五百港币,结果那人把她带回家强xx了她,强好后送回妇教所,她没有把这一切告诉妇教所的教官,她跳楼了,跳伤了腰后保外就医,她被放出来了。可她没来找我,而我是多么想她能来找我。

    小猫的消息都是大龙带来的,大龙失踪后我就再也没有了小猫的消息。他们谁也不来找我了。

    生活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黑暗滑去,栏也拦不住。那条街的每一个小店都可以随时买到针管,而我们这些在那条街上住过的人,我们这几个人,曾经坚信自己绝不会成为痛君子,而最后却全部都上了道。生活就这么彻底变成了一个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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